“恩人快起来吧。我不是公主。”
屯放马具的帐篷之中,清秋苦叹一声,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不再出声。
年轻的御马夫不敢抬头,直到清秋席地而坐,帐篷里又恢复了寂静,他才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角落里的清秋。
她穿着小厮的衣服,确实与白天所见的满身珠光宝气的德阳公主不同,可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任凭谁看了都会终生难忘,他怎么会认错呢?
御马夫伏在地上,心中纠结许久,又见清秋双目空洞面露愁容,似是有心事。他思考再三,缓缓起身,后退着走向那堆马鞍,又跪在地上修补起来。
窸窸窣窣的敲打声传进清秋的耳朵,她看向御马夫的方向,只见他手起锤落,看上去力气颇大,声音却控制得恰到好处,不会惊扰到帐篷之外的人,就连她这个仅几步之隔的人,也不会觉得那锤声刺耳。
咚、咚、咚、咚——
有节奏的锤声让清秋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她索性抱起腿来,歪着脑袋看他。
察觉到一道耿直的目光,御马夫手中高举的锤子一顿,以为是自己的动静太大惊扰到了她,便将那锤子放下,从工具袋里拣了只更小的锤子出来。
工具袋被他放在了马鞍一旁、靠近清秋的方向,他在地上跪得久了,不便起身,便伸长了手臂去捞。
清秋的视线随着他动作,却看见他的衣袖向上褪去几寸,露出的手臂上赫然有数道狰狞的血痕。
“你受伤了?”
听她一问,御马夫忙扯了扯袖子,遮住那几道伤疤,颔首低语道:“今日还剩两张马鞍未备好,让队正教训了一顿。污了殿下的眼……”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几声极轻的脚步声传来,一抬头,就见清秋一掀衣角,跪坐在了他跟前,握住他的手腕,将衣袖轻轻往上一挽。
清秋在大杨山采药时,每每除了留下些龙泉庵中需要的,剩下的都会卖给山下药馆的老板。她身材纤细,能上寻常采药人上不去的峭壁,所以采的药也更多更好,药馆老板喜欢得紧,因此有空就会传授她些用药的学问。日子一久,清秋便也生出了几分医者仁心,见不得别人受伤生病。
御马夫一慌,急忙把手往回撤,却被她抓得更紧了些,微微侧过身去,借着身后透过来的月光细细检查起伤口来。
“伤得不深,还好你清理过了,不然若是感染了就糟了,”清秋说罢,轻轻松开他的手,问道,“怎么不上些药?”
御马夫的脸一路红到耳朵根,只好低着头不让她看见:“队正不许。”
清秋狠狠皱眉。
她来到上京时间不长,从未与其他官家打过交道,但见宫哲对待府中下人极为宽仁,还以为大越的官都和他一样。
“驻地应当有储药房吧?”
“有是有,但没有队正腰牌,不得入内。”
也是,龙沙围场远离城镇,附近几个村子只有一个赤脚大夫,因此药材十分珍贵,更何况现在驻地多了这么多贵人,哪个不是自幼娇生惯养,磕碰不得的,是以对药材看管的自然更加严格了。
清秋无奈地叹了一声,旋即想起了那片林子,心中一喜:“山林中应当有草药,我去采些回来,你捣成汁后敷在伤口处,应当会好的快些。”
听她这么一说,御马夫诧异地抬头,难以置信道:“你,当真不是公主?”
清秋一怔,抬眸看向少年清澈的双眼,道:“我不是。你要去向队正告发我么?”
“不!”御马夫忙摇头,“不是这个意思。”
他在驻地当御马夫有些时日了,成日受人欺凌,挨打受伤早已是家常便饭,且只能等伤口自愈,还从未有人主动提出为他采药疗伤。他心中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去告发她?
只是她与德阳公主长相如此相似,相似到几乎难以分辨,任凭谁见了都会和他一般惊奇。
“再过一会儿,等驻地卫率结束巡查,我就去采药。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御马夫看着站在帐帘前观察外面卫率动向的清秋,心想,她是个好人。
*
清秋溜出营帐时,驻地所有的帐篷都已熄了烛火。
趁着月亮被一片乌云遮住,四周漆黑一片,清秋在几个帐篷之间穿行,躲过卫率的注意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向了鸣苍山的百里莽林。
似是专门为她打掩护一般,待到清秋钻入莽林,头顶那片乌云也刚巧散开,月光如练泄入林中,照亮了脚下的小径。
这片山林平日里少有人来,鸣苍山又与周边数座山峰相连,绵延千里不绝,是以林中奇珍异兽数不胜数,只是近些年为了保证皇室安全,才将林中的豺狼虎豹驱赶走了一些,也省得这些猛兽平日里骚扰附近百姓。
清秋在林中寻找治疗外伤的草药,又顺道到树上摘了几颗脆生生甜津津的果子下来充饥。不过她不熟悉这片莽林中的地形,因此也不敢往深处走,只能在边缘搜寻。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找了半个来时辰,还真让她把草药找齐了。
点了点数,清秋用手帕将草药包好放进怀里,便要回驻地去找那御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