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逢姝红着脸,躲开他要抱住自己的手:
“不是都用离弦的箭形容速度快嘛,就,就这么用啦。”
北野陵失笑:“你倒是省事。”
“不许笑话我!”
沈逢姝说着,悄悄把一本翻开的诗集往旁边藏了藏。
打开的那页上,写着一首诗。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离弦箭。
虎筋坚韧如钢,平时制弓,鲜少用之作弦,寻常羽箭根本承受不住它强大的冲力,北野陵甚至还特地命火器司为沈逢姝定制了一批钢箭。
后来在白凝霜遗体里发现的,也是来自火器司的箭簇。
可如今,离弦箭静静躺在北野陵膝上,弓弦已断。
断口利落整齐,是有人用刀挑断的。
一张泛黄的纸从层层麂皮中抖落。
上面是北野陵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此身误在我生前。”
原来她早就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弦断可续,人去难留。
北野陵的胸口像是被人豁开了一个口,呼啸的北风席卷而过,只留下撕裂般的痛。
他不知道沈逢姝在振归殿的这几个月是如何度过的。
北野陵明明答应过沈逢姝,绝不负她。
可是他却扔下她。
扔下她独自面对那些折辱、痛苦和愧疚。
把她逼到了以死求证的绝地。
“姝姝……”
北野陵死死抓抓着胸口,仿佛这样,就可以填上那块空洞。
“对不起……”
在她生时,他没有回护她半分,甚至不知道她在何时已经永堕玄海,求岸不得。
在沈逢姝死后,北野陵的意识第一次如此清明。
他痛苦而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辜负了她交付后半生的信任,逼死了那只纯良的小羊羔。
如果……
如果当时他肯回身,看她一眼。
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刺痛又一次袭来,冲击得北野陵意识又一次昏沉起来。
寒毒发作了。
……
叶太医跪在北野陵的床前,收起迎枕,犹豫道:
“殿下,覆黄泉是北疆的毒,到底还是焚雪散更对症,太医院的药,只是治标不治本……”
北野陵披着风氅,靠在软枕上低咳。
“我知道。”
小可汗岑真的手腕狠辣,向来是赶尽杀绝。
一年前北征,北野陵不仅是中箭那么简单,那箭上还淬了一种寒毒,名唤覆黄泉。
覆黄泉以天山顶峰千年冻雪入药,辅以至寒奇毒,每每发作,经脉成冰,碎裂断绝,神仙难医。
此毒无药可解,只能压制。
太医院对于这种毒束手无策,后来一日,白姣姣突然求见,怯生生道:
“亡姐早年辗转北疆,收集了不少珍奇药材,其中有一位药叫作焚雪草,听闻对寒毒有奇效,王爷可要试试?”
焚雪草确实发挥了效用,但实在是一叶难求,很早就用完了。
最后一棵草呈上来时,白姣姣还哭了。
她抽噎着说,若是姐姐还在,王爷如今也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坐在北野陵床边的沈逢姝一怔。
那时候她与北野陵的关系已经很坏了。
她小心翼翼地望向北野陵,北野陵却连半分目光都未给她。
他已经连恨都不愿去恨她了。
绣花针扎破手指,血无声滴在香囊上,又被泪水晕开。
“无妨。”
北野陵低咳,对叶太医道:“先继续用太医院的方子。”
叶太医犹豫了:“可……”
可没有焚雪散,寒毒依旧会蔓延,不出半年,定会有性命之虞。
“白姣姣还有药的。”
北野陵突然听见沈逢姝道。
他猛地睁开眼,死气沉沉的眸子终于鲜活几分:
“姝姝?”
“她还有焚雪草。”
沈逢姝强忍着心里的酸涩,“她姐姐留下六株草,如今只用了两株。”
“王爷,去找她要吧……”
她小声道,“没有焚雪散,会出人命的。”
北野陵没说话。
沈逢姝以为他在生气自己把弓弦割断,于是小心翼翼道:
“王爷,我再惹你不高兴,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置气……”
“如果我死了,就能看见你了吗?”
他突然道。
沈逢姝一怔,又听见他低声道:
“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鬼是不能流眼泪的,可是沈逢姝却感觉凉凉的,自己好像哭了。
“别走,姝姝,求求你。”
北野陵沙哑道,“陪陪我,求你了。”
沈逢姝轻轻叹息一声:
“我们错过啦。”
她仿佛一抔沙。
他努力把她握在掌心。
沙却流逝于指缝。
尖锐的砂砾将他的掌心磨得血肉模糊。
北野陵从来没有学会过爱人,也不知道如何被爱。
在沈逢姝死后,他开始慢慢学着爱,去爱一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