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北野陵梦到了三年前的旧事。
那时他们还未成婚,约莫二十不到的年纪,尚未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
马车停在王府前时,夜色已经很是浓重了。
沈逢姝晕车晕得厉害,早就靠着北野陵的肩头睡得东倒西歪。
北野陵垂眸望着她,犹豫一下,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沈逢姝含混地哼唧:
“王爷……”
却没有醒,反而一翻身,完全挂在了北野陵怀里。
“……醒,醒醒。”
北野陵的耳根子都要着火了。
他想把她扶起来,又不敢动她,两只手很无措地悬在空中:“到家了。”
听到“家”,沈逢姝的眼睛微微睁开。
环视周遭一圈,又撅起嘴阖上眼。
“骗人……这不是我家。”
抱着怀里的少女,少年北野陵平日的冷静自持早就无影无踪。
“这,这是我的王府。”
他呼吸加快几分,第一次上朝都没有如此局促:
“你先在这里小住几日,待隐狼军查明你的亲眷,就将你送回家,好不好?”
“回家……我回不去啦。”
沈逢姝梦呓似的,声音很轻:
“我也想回家呀……”
后来,北野陵才意识到,一个失忆的人,说出这种话,委实有些反常。
但他那时太紧张,完全没有察觉出她这话背后的深意。
“那……冒犯姑娘了。”
见沈逢姝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他闭上眼,一把抱起怀中的姑娘,稳稳踩着脚踏走出马车。
早就等在门口的周管家一怔。
他跟在穆王殿下身边有段时间了,知道北野陵虽然仍是少年,城府却不浅,是位冷心冷情的主儿。
帝都贵女无数,他却从未施舍过一个青睐。
眼下,却有位小女孩在穆王殿下怀里,已经睡熟了。
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碎发下的脸颊瓷器般光洁细腻。
周管家只看了一眼,就把头深深埋低:“臣恭迎殿下。”
夜色浓重,很好地掩盖了北野陵泛红的耳根。
他的视线淡淡扫过去,周管家立刻躬着身子到前面引路。
知道穆王少言喜静的性子,一行人肃穆而迅捷。
内院灯火通明,已经收拾出来,门口站着一排长随。
进了内殿,北野陵轻轻将女孩放在床上。
为她盖好锦衾,他垂眸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出了客房,北野陵并未去寝殿,而是径直去了书房。
陪沈逢姝在外头耽误这些日,案头积压了不少公务。
送折子的亲信已经候在案边了,把折子递上来时,有点犹豫:
“殿下,头几本,都是参您的。”
北野陵垂下眼翻开奏折,淡淡应了一声。
果然,内容还是那些。
翻来覆去,都在说穆王虽战功赫赫,却年纪轻轻残暴嗜杀,难堪大任。
母妃出身异族,又是畏罪自戕,出身低微。
最后又看似中肯地写道,相比之下,太子殿下宽厚仁和,是为将材。
“殿下,这些奏折,来自吏部、御史台、兵部……这几个部门,都由沈凌沈阁老牢牢把持。”
北野陵“啪”地合上奏折,嗤笑一声:
“他们推举太子也正常,毕竟太子是沈阁老的得意门生。”
“沈阁老那边……”
亲信犹豫了下,“要不要敲打几番?”
殿下才开府建衙不久,沈凌就拿出一副赶尽杀绝的架势,敌意委实太大了些。
“不必。”
北野陵将奏折扔回书案上,“不急在这一时。”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甲兵碰撞之声,旋即一个短打扮的隐狼军匆匆跑了进来。
“殿下。”
他附在北野陵的耳畔,低声道,“那位小姐的身份查明了。”
北野陵挑眉,拿起另一本折子:“讲。”
“是……”
想起前几日殿下与她亲密无间的光景,隐狼军深吸一口气。
“是沈阁老家的四小姐,名唤沈逢姝。”
……
沈逢姝知道之后,垂下眼低声道:
“好,那我回家。”
眼泪滴在她的前襟,晕开一片水渍。
北野陵犹豫了一下,道:“好。”
没有父亲愿意把女儿嫁给政敌。
“你……”
他望着沈逢姝,半晌方道,“算了,一会儿隐狼军会送你回府。”
“你是介怀我的身份吗?”
沈逢姝突然道。
她抬起头,脸上妆泪阑干,胸口剧烈地着:
“怕我留在你身边,会做沈……父亲的细作监视你?”
北野陵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想。
他只是清楚地知道,沈阁老断然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见北野陵不说话,沈逢姝勉强一笑。
“那就不麻烦你的亲卫了,免得和沈家扯上关系。”
她推开面前只动了一口的牛乳羹,敛袖起身:
“我告退了。”
她转身时抬袖擦了一把眼泪。
北野陵垂下眼。
过了一会儿,长随进来收拾碗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