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城得知消息时正在翻看竹简。
当初只有半截的预言终于显示全了:宣武二十四年与东羯战初战事顺后遭掣肘遂诛郭氏杀监军翌年大败东羯。
轻城心头一块大石落下,露出笑容:那就好,她就知道她的蛮奴不会有事。
阿卞走进来,行礼道:“公主,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不出十天就能到西北。只要殿下一回营就能收到消息。”
轻城“嗯”了声,却也没有指望赵玺能及时收到。他深入羯地还不知多久才会回营。可整件事她并不打算瞒他在信中原原本本讲了夏淑妃揭露姜羡鱼身世的经过以及赵昶要她出家试图娶她的事。
他是她的丈夫有权知道一切,而不是从别人那里获知一鳞半爪胡乱猜疑。
阿卞欲言又止。
轻城惊讶:“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阿卞道:“淑太妃殁了。”
轻城微怔:从邹元善问她要不要为夏淑妃求情,她拒绝后其实她已经多多少少猜到了夏淑妃的结局不会太好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问:“怎么殁的?”
阿卞道:“说是自愿为先帝殉葬。”
轻城沉默了:夏淑妃的性子,怎么可能自愿殉葬?这其中还不知有多少龌龊和血腥。可她并不同情夏淑妃。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她这位姨母咎由自取。她和夏淑妃之间就算曾有过几分微薄的母女之情,也在对方一次又一次的作死中消耗殆尽了。
阿卞退了出去,布谷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红枣羹走进来,柔声道:“公主,您尝尝这回做的合不合口味?”
说来奇怪,最近诸事不断,轻城的胃口反而好得惊人,除了正餐之外,时不时要用点心,口味也变得捉摸不透起来。就像银耳莲子红枣羹,她从前是不大爱吃的,刚刚却忽然馋了起来,偏偏厨房做了,她又嫌太甜,尝了一口就发回去重做。
轻城接过抿了一口,勉强点了点头。
布谷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公主,您这回的小日子似乎迟了不少日子了吧?”
轻城动作顿住:她的月事向来很准,一般都在月初。可十一月初时,她还在赶路,只以为是累到了才推迟,并没有在意,但如今都快十一月底了。
布谷道:“奴婢让长史派人去请太医。”
“等一等,”轻城叫住她,“不能请太医。”
布谷不解。
轻城没有多解释,只肃然道:“你悄悄地请一个医馆的大夫回来,不要泄露我的身份。”若真的上天垂怜,她有了赵玺的孩子,请了太医来看,消息就瞒不住了。到时候,还不知道赵昶会做出什么事,她不能冒险。
等到布谷将大夫送走,轻城在身边人的恭贺声中且喜且忧:喜的是,她当真有了赵玺的孩子,这个她和他期盼已久的孩子忧的是,这个孩子这个时候来,注定命运多舛。可不管如何,作为母亲,她不惜代价也要保住他。
她愿意为救姜家竭尽全力,可前提是,不能伤到她的孩子。
十二月初七,腊八前夕,宣武帝梓宫发引,在嗣皇帝,王公贵族,满朝文武浩浩荡荡的护送下,正式葬入东郊皇陵。
淑太妃自愿殉葬,新帝嘉赏,追封她为淑慧皇贵妃,陪葬皇陵。其子姜羡鱼正式登入皇家玉碟,易名为赵羡。新帝又以皇贵妃忠贞为由,加恩封赵羡为安王,也算是对夏淑妃助他的补偿。
姜氏一门却以欺君之罪,被下了大理寺大狱待审。
赵羡在灵前大哭一场,也不知是为谁而哭。可之后,他却再也没有提起过夏淑妃。
从皇陵回来,天上便下起了鹅毛大雪,又逢国丧,街上办年货的人都少了许多。第二日正是休沐,英王府外忽然来了一顶不起眼的青帷小轿。角门处早有人等着,将小轿引入。
进了英王府,英王的贴身长随鱼甲亲自过来接人,恭敬地道:“公主,请随小的来。”
鹧鸪先从轿中探出身来,随即小心翼翼地扶了轻城出来。
轻城披一件灰鼠皮银白缎面的斗篷,整张脸都裹在风帽中,挡住了容颜,唯有一对漂亮的桃花眼露在外面,潋滟生姿,盈盈动人。
鱼甲看了一眼便不敢看了,沉默地在前面引路。
英王在书房等她,看到她神情复杂,终究只是压抑着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昨日在皇陵接到她的传信说有事相求,他差点以为听错了,没想到今天果真等来了她。
轻城也曾以为,因为前世的经历,自己永远不会来找他求助。可为了她的孩子,她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她裣衽为礼:“皇叔昔日曾给我一个扳指,说可以向皇叔换取一个条件。”从怀中取出一个碧色的扳指,双手呈上。
英王接过扳指,目光晦涩,久远的记忆泛上心头:那时他为了蛮奴的学业头痛不已,将督促蛮奴的重任交给了当时才十四岁的她,并因此将扳指作为信物给了她,允她一个条件。却不曾想,竟是促成了她和蛮奴的缘分。
时隔五年,他再一次见到这枚扳指,她已是蛮奴的妻子,想要他兑现曾经的承诺。可她知不知道,即使没有扳指,无论她要他做什么,他都会竭尽全力去做到?
“皇叔?”轻城见他迟迟不开口,有些不安,总觉得英王的情绪似乎不对劲,他总不会不承认吧?可他应该不是那种人。
英王回过神来,将扳指攥入手心,沉沉开口道:“荣恩要我做什么,但说无妨。”
轻城问:“什么都可以求吗?”
英王颔首。
轻城道:“若助我,便会犯下欺君杀头之罪,皇叔也愿意?”
英王目光骤然锐利:“陛下为难你了?”
从英王府回来,轻城心中安定许多,命人递上早就预备好的奏折,自请出家,为父母赎罪,并为大魏江山、为西北战事祈福。赵羡知道后大惊,也上了折子,愿代楚国公夫妇承担罪责。
赵昶驳了赵羡,又假意劝说轻城两次,做足姿态后,便正式同意了两人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