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邮局出来,顾夭夭换下那身装扮,悠闲地往集市走去。
她背着竹篓,东瞅瞅,西看看,耳边充斥着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小孩哭闹声,遇见感兴趣的便驻留片刻。
真是好不热闹,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这会儿,公社刚成立不久,政策上对集市的管理还很宽松,集市虽不大,但人很多,东西也五花八门——
各种各样的应季蔬菜自是不必说,鸡蛋笤帚竹篮芦苇席也常见,那些卖小玩具和小吃食的摊子前往往被孩子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人摆出些白白胖胖的虫子、蜂蛹……
顾夭夭目光一触到它们,便立刻扭头走开了,虫子和蜂蛹确实高蛋白,据说很香……
还是去光顾卖麦芽糖的大叔吧。
她记得小时候,大家管这种腻乎乎,还会拉丝的糖,形象地称之为搅搅糖——两根细细的竹签往麦芽糖里一戳,一挑,搅一搅,好吃又好玩。
大叔自家做的麦芽糖不贵,还很实惠,满满一大坨,跟汤圆差不多大,才一分钱。
顾夭夭花了两分钱,举着竹签小心翼翼地避开行人,就怕把糖蹭没了。
她找到自家摊位时,顾红秀耷拉着脸,很沮丧的样子,再看悍妇娘和愚孝爹,似乎也没好到哪去。
嗯?之前不是还兴高采烈的嘛?顾夭夭视线扫了一圈,便悟了。
除了那蓝无花果,自家的东西几乎卖不出去,差不多逛了一圈的顾夭夭,自然清楚为什么。
没有竞争力啊,卖这些的社员太多了,尤其是她家白莲姐的锅帚,大家的锅都支持国家建设了,现在吃大锅饭,谁用得着呢?
“降价都卖不出去。”吃着妹妹递过来的搅搅糖,顾红秀的心情也没好起来。
“我和你爸不爱吃,你自己吃。”陈月英唉声叹气地拒绝道。
顾夭夭把竹签和搅搅糖一分为二,不容分说地塞到父母嘴里,杵着下颌笑眯眯地问他们:“甜吗?”
甜啊,陈月英细细地感受嘴巴里淡淡的麦香,有些愣怔起来,多少年没吃糖了?她都快忘记甜是什么滋味了。
第一次被女儿投喂,顾永顺差点流下老父亲感动的泪水,小棉袄真贴心!
这温馨的时刻,却被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破坏了。
“这都多久了,东西也卖不出去,我看有些人就是扫帚星,只会把日子越过越差。”老太太头裹花布长帕,手挎竹篮立在摊位前,说话依旧刻薄尖酸。
王喜娥虽不指名道姓,但那眼神似剑,剑剑刺向陈月英,末了把手伸向土布,说:“反正你们也卖不掉,正好天热,我拿点回去做身衣裳。”
“不行!这是给幺儿凑学费的,妈你不可以拿走!”陈月英一把抢回来,严词拒绝。
老太太的脸立刻拉了下来,睨着顾夭夭,硬声说:“家里条件不好,上啥学?再说女娃娃家家的,应该懂事些,在家帮衬父母兄弟!”
“那凭啥大哥家的雪丫头可以上?凭啥她不辍学回去帮衬家里?”陈月英不爽地质问道。
“那能比吗?夭丫头样样不如雪丫头,读书就是浪费钱,你怎么就不明白?”老太太不耐烦地解释。
“妈,你不要太偏心了!我自己的钱,我愿意浪费!”陈月英终于忍不住低喝。
“我那是考虑家里的实际情况才做的决定,那能叫偏心吗?拎不清的玩意儿!”老太太打心里不认同这个说法,甚至觉得自己风评被害。
顾永顺站出来试图缓和气氛,“妈,你要喜欢,这些竹篮你都拿走,儿子可以再编,布就……”
王喜娥一听这话,瞬间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诉:“有了媳妇忘了娘啊,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这番胡搅蛮缠之下,客人没吸引来,到把看热闹的人聚集了过来。不知前因后果的路人纷纷指责陈月英当媳妇儿的不孝顺,村子里就是这样,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谁也顶不住……
“这女同志怎么这样,连布都不舍得给婆婆?”
“就是,人家也没说错啊,女娃子读那么多书,还不是要嫁人?”
“哎哟,看看那耙耳朵男人,还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啊,我是生这么个玩意儿,还不如掐死算了!”
眼看父母脸色越来越难看,顾夭夭眼睛骨碌一转,戴上草帽,悄悄混到人群里,朝戏精上身的老太太扔了个东西,并用萝莉音尖叫:“蛇啊,有毒蛇!”
这话就像在油锅里的水,人群瞬间炸开,四散而逃。
王喜娥也扭曲着脸,尖叫着一溜烟跑没了影儿,顾夭夭默默收起那条仿真小青蛇,望向老太太离去的方向,感叹:真是难为老人家一双三寸金莲啊……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蛇什么时候出现的,什么时候消失的,竟没一个人注意到。
深藏功与名的某人,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冲惊魂未定的父母说:“哎呀,人都跑没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姐妹俩走在后面,顾红秀凑过来问:“那蛇不会是你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