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妙自然不会怪她,连连摆手,想了想,又问:“那……王爷好些了么?”
没想着她会问,贺嬷嬷一怔,笑得愈发可亲,“王妃放心,只是大婚诸事繁琐,王爷有些疲累,这会儿已好多了,稍后喝过药便来。”
她倒也不是催秦王圆房的意思,他若是不来更好。薛妙心中暗骂自己多嘴,讪讪一笑,不再说话。
圆桌上放着的几盘点心小食,贺嬷嬷上前一看,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再摸了摸茶壶,里面的水已然冷透。贺嬷嬷心道这王妃也是个好脾性的,被冷落了许久连口热茶都没得喝,却也不见半分不耐或是恼怒。
王爷这院里向来不留丫鬟伺候,都是些侍卫,从前这般也就罢了,从今日起有了王妃,少不得要点几个丫鬟来后院伺候。
到底是自个儿疏忽了。贺嬷嬷心道。
将茶壶里换了热水,又亲去小厨房下了碗好克化的面。
薛妙用了一小碗面,身上舒坦了许多,这会离拜堂已过去一个多时辰,秦王迟迟不来,薛妙累了一天,再好的精神这会也不免面露乏意。
她坐在镜前自己动手卸了满头的珠钗和凤冠,起身去沐浴。
初来乍到,处处充满陌生,薛妙便是心再大也没心思仔细洗,匆匆擦了擦身子,换上寝衣。
贺嬷嬷似是有事,铺好床褥,伺候她擦干头发便又出去了,薛妙在桌前坐了会儿,正犹豫要不要换了衣裳去前院看看时,院里传来些许动静。
须臾,廊上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
是秦王?
薛妙略一怔,起身正要去迎,房门已然打开,侍卫推着秦王走了进来。
入目是一对踩在轮椅踏脚上的黑色锦靴,再往上是大红的袍边,扶手上是薛妙已经见过的苍白修长的手。
薛妙目光上移。
让宝京女子排着队想嫁的秦王自然生得一副好相貌,悬胆鼻,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却不显得轻佻。许是因为在病中,秦王的肤色很白,少了些血色,面庞瘦削苍白,就连嘴唇的颜色也很淡。没有薛妙想象中的病恹恹,反倒是清雅淡然,公子无双。
然而薛妙现在顾不上这些,她看着轮椅上的人愣在了原处。薛妙想起在花轿上的梦。那个梦的后续即便过去了十一年,她依旧记得清楚。
人伢子养的恶犬张着血盆大口朝她扑来,她摔倒在地,吓得紧紧闭上眼睛,然而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一人带笑的声音远远在耳边响起:“好小的丫头,怎么一个人?”
她慢慢睁开眼睛,恶犬被一支箭钉在不远处的地上,十七岁的少年肆意明亮,坐在马上朝她伸手。
十一年过去,即便他不再是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薛妙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谁曾想,她心心念念十一年以为此生无法报答的恩人,此刻就在眼前。而今日,是他们成亲的日子。
薛妙看楚烜的同时,楚烜也在看她。
齐国公府这位二姑娘是个极标志的小美人,玉面桃腮,樱唇皓齿,最妙的是那一双杏眼,黑白分明,眼波干净透彻,生就一副自然无辜的模样,嫩生生的,瞧着还是个小丫头。
她似是刚刚沐浴过,穿着水红的寝衣,身上还带着湿气,乌发散在身后,一双眼睛湿漉漉的闪着亮光。
楚烜收回视线,道:“贺嬷嬷说王妃寻我有事?”
薛妙这会儿脑子里一片混乱,她点头又摇头,想同他多说几句话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原先的盘算什么和离什么互不打扰统统不作数了!她要、她想……
要什么?想什么?
薛妙暂时还未想清楚。
她不说话,楚烜也并不追问,他过来这新房一趟好似只为了完成任务一般,任务完成了,他便功成身退,“天色已晚,王妃早点歇息。”
楚烜身后的侍卫名叫常旭,是楚烜麾下一名副将的幼子。常旭推着楚烜正要离开,薛妙忽然抬腿追了过来,拦在楚烜身前,“你去哪儿?”
“睡觉。”楚烜言简意赅。
薛妙看看床又看看他,“可、可是……”
常旭解释道:“王爷夜里睡不安稳,为免打扰您,就不在这间屋子睡了。”
若不曾认出秦王就是十一年前她的救命恩人,薛妙此刻定会欣然答应,然而事实是她一眼就认出了他。薛妙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不用分房睡!”
她原只想过若他要强行与她圆房她是打晕他好还是将他绑起来更妥帖,却不曾想过若她想留下他又该如何。
她顾不上这话里的歧义,环视一周,指着外间的榻,急切道:“你睡床,我睡榻上!这屋里地龙烧得旺,我怕热,身子骨结实不怕生病,睡榻上正好!”
薛妙神情切切,楚烜以为她是怕他们分房睡的消息传出去被人嚼舌根,又见她不自觉咬着下唇十足紧张为难。
这婚事来得突然,虽说并非楚烜所愿,但到底是把面前之人牵扯进来,楚烜按下心中不耐,安抚道:“府里的人嘴巴紧,对外不会多说。你若实在不放心,明日我命常旭把府里的人尽数叫来,你亲自敲打。”
“不是,我不是为了这个……”薛妙急得连连摇头,满脑子搜刮着能说服楚烜的理由,“你身体不好,这样挪来挪去怎么行?”
薛妙说着说着,对上楚烜沉静如深潭的眸子,她垂下头,不知怎的,忽就泄了气:“况且、况且这本就是你的卧房,就算走,也该是我走。”
她说完就提步自发往外走,走到门前却又忽然转身,望着楚烜试探道:“这圣上赐婚,若要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