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浅予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微微垂下双眼,又想起一个月之前的事。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你们之间,二留其一。你也曾经想过要暗杀含章,却最终没能下的去手,我从来没想到过,她处处能够做的比你好许多,最后还是死在你的手上。” 那一天幽暗的监牢里,齐不维站在关押她的囚室外头对她如是说到。 她还穿着宴会上的舞衣,在冰冷的地牢里瑟瑟发抖,却还是咬着牙冷冷地嘲讽他:“论心狠,谁又能狠得过你?” 他也没有生气,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几许自嘲,几许悲凉。 “彼此彼此。好了,让我们来说一说正经事。” 她把头偏到一边,做出一副不愿意再听他说话的神色。 “含章死了,我的事情就该由你去完成。过几日会有人来这里接你,琢玉中的杀手素质就再也没有了,你会是靖安侯温侯爷外室的女儿,也就是靖安候府的庶六姑娘。” 他的声音冷冰冰地传过来,她猛地抬起头,看到那人的面容在地牢昏暗的光亮中忽明忽暗。 “齐不维,你还是不是人!含章才刚刚为你而死,你就开始算计着让我来代替她?你还有没有半点儿良心?” 她的手被拷在墙上动弹不得,只能嘶哑着嗓子向他怒吼。 齐不维似乎被她的怒骂刺激到了,也提高了些音量冷哼了一声。 “可是原本该死的是你!原本在我的算计里,伪装成锦堂刺杀我的应该是你!但是她代替了你,她替你去死了你知不知道?”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他,却发现他说的都是对的。 曾经她疑惑的一切都显得清楚明朗了起来。 原本被放弃的,被牺牲的都应该是她。 含章故意激她,与她决裂,为的都是确认她能干脆利落地出手杀了自己。 含章她向来是那样的聪慧,也……那样的狠心。 她用自己的性命换了她活命的机会,却从来没有想过,亲手杀了自己视若亲生姐姐的她,又要情何以堪呢? 她甚至恨她,为什么要让她这样无措地活下来。 然而不管怎么说,是自己亲手杀了她,她确实是为了保全自己而死。 只是在许多种方法里,她选择了最冷酷的一种。 苦笑了一声,她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 齐不维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别过了脸,忍了忍不知是怒火还是悲伤的情绪,开口说道:“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其他的事我会安排好。过来通知你一声,是为了到时候你不要坏了事。” 她被关在漆黑的地牢里,看不到太阳,算不准时辰。 也不知道过了几天,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齐不维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一个涉嫌刺杀朝廷命官的刺客竟然无人拷问。 这样也好,就没有人打扰她愣愣地坐在地上发呆。 后来,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多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那人摘下帽子,竟然是她许久不见了的流采。 流采垂下眼睛看着面容憔悴的少女,没什么情绪地说道:“素质姑娘,大人派我来接你,请吧。” 她跟着流采走出地牢的大门,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她抬手挡住眼睛,看清原来是琢玉中熟悉的景色。 齐不维站在她的面前,还穿着上次见面的那身衣裳,有些皱皱巴巴的,面容苍白,眼下还泛着些青色。 她从来没见过如此狼狈的齐不维。 “咳咳……那天我说过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若是你真的不愿意,看在她的面子上,我可以放你离开。”他似乎感染了风寒,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嘶哑着嗓子问道。 而她努力适应了许久不见的光明后听到他这样说,竟然低低地笑了一声,轻轻地说道:“不,我愿意。你要做什么,我会帮你。” “素质,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并不想解释什么,只是我希望你不要责怪阿计,好好地帮助他,辅佐他,完成他的心愿。” 她记得她说过的话。 虽然你狠心让我用如此不堪的样子活了下来,但毕竟以性命换我一条生路,你的心愿我也必定会替你完成。 “姑娘,靖安候府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流采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琢玉已经被齐不维封了起来,那些曾经在琢玉里发生过的事也该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才对。 从此这世间再无杀手素质,多了的,是靖安候府温家的六小姐,温浅予。 温浅予伸手掀开马车的帘子探出头去看,龙飞凤舞的“靖安候府”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身边睡得沉沉的狸奴被她的动作吵醒,懒懒散散地睁开眼,甩了两下尾巴。 温浅予低头温柔地抚了抚它的后背,轻声说道:“狸奴,这里是我们日后的新家,比从前要大上许多华丽上许多,只是……”她顿了顿,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只是要比从前拘束许多,也不比从前有人处处庇护你,你要更听话一些。” 狸奴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她说话。 这时候府门前的小厮见到门口停了辆马车,便走过来查看情况。 “敢问这位兄弟,您几位到候府,是有何贵干呐?” 流采看了看他,没什么语气地回答:“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小厮听了这话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敢问二位可是从闵州来的贵人?” 容貌清秀的车夫没有回答,倒是马车里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 “我是温浅予,确是从闵州寻亲而来。” 小厮点点头,弯腰行了一礼道:“烦请姑娘稍等一会儿,小的这便去通报给我家夫人。” 马车里的姑娘温声回答:“麻烦小哥。” 流采看着那小厮又绕道从后门进了候府,凑近身后的车帘子低声说道:“姑娘,温侯爷是颖都里出名的风流多情,侍妾众多,个个都是后院煎熬出的人精,嫡夫人刘氏更是个不好相与的,恐怕以后的日子是一场硬仗。” 温浅予气定神闲地坐在车里,手上挠了挠狸奴的下巴,猫儿从嗓子里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做出一副很是淡定的模样回答:“放心,我心中有数。” 心里却早已经把齐不维全家都问候了一个遍。 从前她做一个没娘的庶公主就已经活得很憋屈了,没想到如今换了个身份,更过分了,不仅还是个没娘的庶女,还是个男人在外头风流过后留下的“意外”。 合着是他齐不维从前就是王府中嫡出的世子爷,半分没受过身世上的辛苦,便从不体谅她这种庶出的人。 靖安候府,哪里是一场硬仗,那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的战场! 但是没办法,来都来了,没有别的办法了,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很快,侯府中又出来一个人,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身后跟着方才的那个小厮。 中年人一躬身说道:“姑娘久等了,在下是候府的大总管,姓周名贵。我家夫人请姑娘入府一见。” 流采点了点头,就要跳下马车去扶她下车。 周贵却笑着说道:“且慢,我家夫人是说请姑娘入府,却不是从这正门走。向东走右转,有个后门,烦请二位从那儿进门吧。” 流采愣了一下,却很快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顿时感觉心头一阵怒火涌上来。 赵国贵族的规矩是,府第的正门是只有王族才可行走的,平日里都关起来不用,府里的主子们进出大多从侧门走,只有丫鬟小厮一般的下人才从后门来往。 这分明是将她们贬低到和奴才一样的地位。 流采心里气愤,冷冰冰地开口问道:“我家姑娘虽然不在府中长大,却也是侯爷的亲生女儿,怎么就走不得侧门了?” 周贵依旧是行了一礼,很是谦卑地回答:“我家夫人说了,姑娘确实是来了,可到底是不是我家侯爷的骨肉,那还要见过了才知道。是以,现在还麻烦二位,绕道而行吧。” 他抬起头,带上了些笑容“何况,姑娘要真的被夫人承认了是我家六小姐,那今后也是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何必在意这一次呢?您说是吧?” 他这话说的不太好听却滴水不漏,让流采想要反驳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皱紧了眉看着他。 气氛有些僵持的时候,马车中传来少女温和的声音:“罢了,夫人也有她的考量,流采,不要为难周管家了,便随他从后门走吧。” 周贵对着马车又是一弯腰,提高了些声音道:“姑娘明理!请吧。” 流采这才没再说话,走到前面拉起缰绳。 马车又再次缓缓动了起来。 温浅予苦笑了一声,抚摸狸奴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猫儿有些不满地轻轻挠了她一下。 微微叹了口气,她捏了捏狸奴柔软的爪子。 这还没进门,侯夫人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今后的日子,恐怕真的不会太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