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窗户开得很大,正好和房门这的空气形成对流。风刮了进来,吹动温从宜嘴边的一缕发丝。
但她无暇拨弄开,脑子里只剩下男人轻飘飘说出口的两个字:挖煤。
挖煤……
他居然说自己挖煤!
平时在学校,一块儿玩的同年级同学都经历了军训,面面相觑时也没感觉到太大的差别。
少女的脸轰得热了起来,她到底是黑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让他有这种钻到煤矿里的误解?
梁勘半点没有在捉弄人且自知的觉悟,拿着外套的手把衣服往臂弯一搁,伸手捏捏女孩的脸:“黑是挺黑,还是软的。”
黑。
又!说!她!黑!!
在学校被赵景野那个讨厌鬼欺负她,一直喊小黑妹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回家了,还得一直听他这样说!
温从宜突然觉得很丢脸。
为什么自己在他眼里都没有好一点的印象,是不是他身边的女孩都是白白嫩嫩的大美女?
越是这样想着,她脸和耳根都像烧起来似的发烫。
眼眶酸涩,缩缩鼻子哽咽了一下。
放在她脸上的手一顿,梁勘不确定地弯腰看她:“……捏疼你了?”
被他这么语气斟酌又温柔地问完,温从宜彻底憋不住难堪,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抽噎就像感冒,藏是藏不住的。
梁勘这男人二十年来完全没有把女孩弄哭的经验,一时之间僵在原地,看愣了眼,喃声道:“卧———”
温从宜懵懵地抬起湿润的眼睛看他。
他对上少女不解的视线,硬生生把脏话憋回去:“卧、我……没告诉过你,男儿有泪不轻弹?”
“……”
你才男儿!你全家都男儿!!
霎时,女孩哭嚎声更大了。
破罐子破摔般,完全不顾形象。张开嘴抽抽嗒嗒,哭声在走廊上回荡,眼泪珠子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梁勘傻眼了,这玩意儿嚎起来声音这么大的?
听见楼下房门发出响声,是他父母在楼梯口大声问:“阿勘,刚刚不是妹妹在哭吧?”
“不是,她唱歌呢!”梁勘手疾眼快捂住女孩的嘴,面不改色把女孩往她身后的房间里推进去。
温从宜被男人捂着嘴,哭声断断续续。只露出一双黑白澄澈的眼睛,瞪得浑圆,羞耻又气愤地看着他继续呜呜。
把门关上,梁勘半蹲在她身前。手没松开,沾了她掉下来的泪水。
离得近了,他才认真地瞧了女孩一眼。
原来笑和哭的时候,脸上都能显现出那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也许是初见时有了刻板印象,这么仔细点看,这个妹妹其实长得还挺漂亮。
脸型跟心形水蜜桃似的,胶原蛋白和苹果肌都很饱满。一双开扇型的双眼皮,鼻梁不高,但鼻头小巧挺翘,是典型的清甜少女颜。
除了皮肤被晒黑了很多,五官几乎挑不出什么差错。
男人手指轻轻碰了碰悬在她眼睫毛上的小泪珠,有些好笑又无奈地道歉:“错了,是哥哥错了。别哭了行不行?”
温从宜打开他捂住自己的手,鼻头通红:“本来就是你的错!我讨厌你!”
梁勘点头:“行行行。”
温从宜抽泣:“你是猪!”
“我是。”
她委屈劲头又起来了点:“呜呜呜你不准说我黑了。”
“好。”
她吸吸鼻子,指责道:“你才是最黑的!”
前面那几句都闭着眼应了,到这句,梁勘顿了顿:“嗯?这看上去是不是不太合理?”
“呜呜呜呜……”
“别哭啊,你说了算。”他一个头被哭得两个大,自己认栽,“我黑我黑,我是非洲几内亚湾最黑的那个行了吧。”
温从宜听见有些熟悉的地名,停住哭嚎,支吾了句:“我爸爸好像就在非洲这个湾。”
“……”
被他温声细语哄了好半天,少女的羞愤情绪渐渐退散。喉间虽然还一抽一抽的,但好歹是没再掉眼泪了。
小姑娘身高不足一米六,骨架也瘦小。
一双杏眼倒是大又圆,哭得通红。长长的的眼睫毛被濡湿,鼻尖也带点可爱的绯色。
梁勘觉得自己半蹲着都显得像在欺负她,扯过纸巾给她擦鼻涕:“不哭了?”
温从宜磨蹭着没说话,这么大个人了,哭完之后,后知后觉感觉尴尬更严重了。
“哥哥不就跟你开个玩笑嘛。”梁勘有些好笑地舔舔唇,专心地给她擦干净脸,“不能说吗?”
小姑娘温吞吞地反驳他,带着浓浓的鼻音:“又不好笑!你把你的快乐,建立在了我的痛苦上。”
她一板一眼地解释,成功把梁勘萌化了。男人憋着笑,掀了掀眼睫瞧她:“有这么痛苦啊?”
温从宜重重点头:“有的!”
梁勘顺势摸摸她脑袋,很配合地道歉:“那是哥哥考虑不当了,对不起我们一一。”
温从宜压了压唇角,犹豫地说:“哥哥,你如果心里很过意不去,想补偿我也可以。”
梁勘:?
行,小丫头在这等着他呢。
“我想补偿你,然后?”
温从宜沉默几秒,略为底气不足地说:“你、你想不想帮我写军训心得?”
“……”
没等他说话拒绝,她又弱弱补上一句:“我不是想偷懒,但是我作业太多了。”
“小孩,当哥哥没上过高中?你这才开学第一个星期,课开始上了吗?哪有这么多作业。”
温从宜想起以前钱汀训她的话———“他怎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你自己是不是有问题”。
这样想着,她就不太想让他知道自己要帮别人多写一份的事。
小姑娘正儿八经地叹口气,找了一个别的借口:“因为我明天还要去给同学过生日,后天下午就要回学校了,就会来不及写……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小孩每天为了维持人际关系也要很努力。”
梁勘硬是从句话里听出点老神在在的意思来,还自称起小孩了。
他颇为哭笑不得,找了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这我就得说你几句了。去学校是为了学习的,不能不分轻重吧?”
温从宜点头,一脸受教的乖巧模样:“我知道,但是这个朋友成绩很好。我跟她玩得好的话,就可以和她一块儿学习了。”
梁勘听到她一本正经的说辞,终于闷笑出声:“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你们现在的小孩交朋友,还这么有城府的吗?”
他笑得不算很放肆,但那张脸生得好看,唇角微勾时极为璀璨耀眼,冷感的眉骨间有了烟火气。肩膀抖了抖,手肘半倚椅背。
一双长腿闲懒地伸直,脚踝交叉搁着,外套放在膝盖上。
温从宜就站在他边上,近到能闻到他身上的冷杉木质香味,不知道是洗手液还是洗发水。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小半步。
听出他嘲笑的意味,小姑娘不乐意撇了撇嘴。
由于话里有隐瞒和撒谎的部分,她其实不太理直气壮。只是借着刚才的哭腔,小声地说:“反正……反正你可以写得很快,就帮我一下嘛。”
梁勘稀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能写得很快?”
“我看见你了,你在五中的校友荣誉榜上。”温从宜小心翼翼地瞥他一眼,话语里有点可以拍他马屁的意思,“高一的周记作业对你来说,当然很简单了。”
像是被她的自作聪明再次逗笑。
梁勘懒洋洋开口,把她的要求复述一遍:“我帮你写一篇军训心得,好让你明天能腾出时间去参加同学的生日会?”
被这么一说,貌似就显得很不合理了。温从宜勉强憋出一句:“我还有其他周记要写的。”
梁勘:“几篇周记就让你时间分配不足了,那到高三怎么办?”
温从宜慢吞吞道:“我只是刚开学,还没适应过来做很多作业。”
“……”
总之是闭口不承认想偷懒这几个字,怎么说都有一大堆理由等着。
梁勘觉得有几分荒唐和好笑。
他没怎么和年纪小这么多的妹妹相处过,潜意识里会想着多让着一点,真就体会到奶奶对自己那份隔代亲是怎么回事了。
“好,我帮你写。”他站起身,又补充一句条件,“但下不为例,只帮一次。”
似乎是没料到能这么顺利,温从宜很惊喜:“真的帮我写?”
手上的卫生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梁勘把晒伤膏拿出来放她桌上,弯下腰,亲昵地捏捏她脸:“那不然怎么办?哥哥不能老让一一哭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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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
段染发来了她爸妈给她过生日的地址,是个私房菜小馆。
因为是在这座城市、这个学校及一班交的第一个朋友,温从宜还在温韵岚的参考建议下挑了一条围巾作为礼物送过去。
边把小姑娘送到路口,温韵岚回头往楼上瞧了一眼,嘴里念叨:“梁勘那小子怎么还没起?什么作息时间啊这是,不是说晚点还要和他爸去应酬吗?”
温从宜想起昨天半夜好像还瞥见他房间里亮着灯,总不可能为了写她的军训心得在熬夜吧……
她唔了一声:“哥哥可能在赶作业吧。”
“这都大五在重修了还能有什么作业,你伯父公司还一堆事等着安排给他。”温韵岚提到这小子的学业就头疼,拦下一辆车,把小姑娘送进去之前还不放心地问,“真不要伯母送啊?”
“不用,我会坐公交也会打车,您在家休息吧!”温从宜把礼品袋放到腿上,朝她招招手,“晚上见。”
温韵岚点头,补上几句:“不能玩得太晚啊,打电话得接。”
大概是因为这块地方的房价贵,司机见家长这么担心的语气,也从后视镜里往后好奇地看了一眼,闲聊地问:“小同学在读初中啊?”
温从宜摇头:“高中了。”
“就高中了?”司机有些怀疑地又往后盯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