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头林娇的惨死,是梗在萧淑云心上的一个结。 她想要和离,带着自己的嫁妆,离开了林家,可林娇却是林家的血脉,不管如何,都是她根本不能一起带走的。可把林娇留下,想起祁氏的偏心狠毒,萧淑云又实在放心不下。 这些日子,她根本都不敢去想林娇,只要一想,心里就像是凿出了一个洞来,疼得她夜里头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眠。 林娇两只手紧紧抱住了萧淑云,听得她的问话,立时笑了起来。但见她抬起脸来,孺慕地望着萧淑云,清脆的童音仿佛廊檐下垂挂着的风铃,“叮叮铛铛”,悦耳动听。 “他们待我都很好,我这些日子过得很快活,就是心里很是思念嫂嫂。白日里还好,夜里头,老想着赶紧家来。”说着,林娇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两只眼睛里头落了两滴泪珠出来,又把头一埋,重新扎进了萧淑云的怀抱里。 萧淑云的心在这一瞬间,痛得简直要撕裂了,将林娇往怀中紧了紧,心中充满了难过和担心。 梦里的林娇,是在她的身边长大的,整日和她相伴,受她教导。可如今林娇尚小,心性未定,祁氏又心眼不正,待她走后,若是这幼小的孩子跟着祁氏学坏了又当如何? 还有那祁氏,她心中只把林娇,当做了可以交换财物的物品,梦里头的林娇和她一同赴死,未必不是因着对祁氏太过失望痛心的缘故。 萧淑云本就舍不得,再想起梦里头,林娇和她共同赴死的一片真意,她又哪里做得出来,只管自己离去,却任凭林娇仿佛羔羊一般,落进了祁氏的手里,由她死活这种事情。 不成,在她走之前,林娇这孩子,一定要把她安置妥当才是。 萧淑云将林娇从怀中拉起,伸手在林娇的额上轻轻抚了抚,拉着她,在桌沿坐下。 林娇就像只小灵雀一般,坐下后叽叽喳喳就说个不住,一会儿说她在外祖家都吃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一会儿又欢天喜地的,说她跟着表哥表姐们,玩儿了什么好玩意。 祁家并不富裕,不过是普通的小门小户,家资薄,偏孩子又生的多。若不是祁氏嫁进了林家,又是给银子,又是给田产的贴补着,那么大一家子,都指望着祁父那点子束脩,能管住吃喝不饿肚子,便已经是好的了。 “……可惜舅舅们去乡里收租子了,不然,就可以央求了舅舅,带了我们出门看庙会去!” 萧淑云笑眯眯地听着,伸手倒了一杯水,搁在林娇面前:“喝口水润润嗓子,说了这么些子的话,嗓子眼儿都干了吧!” 见得林娇欢欢喜喜抱住了杯子,萧淑云看着她无忧无虑的面容,只觉心头上的阴霾,愈发的厉害了。 因着林娇的到来,萧淑云倒是暂且没了心思,去惦记大太太去了碧溪镇,见得了林榕又会怎样。而林府东院儿的二门处,大太太踩着沉沉夜色,终于回了家来。 阮嬷嬷知道大太太心里不好受,一直疼爱有加的侄子如今变成了那副模样,只怕是心里一想起来,就要难受。还有西院的大奶奶,大爷的和离书不肯给,若是想要二太太写下和离书,只怕大太太和那二太太之间,势必还要发生些不愉快了。 “天黑了,等明个儿一早,你就叫人去东院儿大奶奶那里,把她请了来。”容氏一面迈脚往里进,一面摇着头轻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早该想到,便是那孩子一直待我敬爱有加,可他到底还是二太太养大的,如何会不学了她的心性去。可惜了那孩子,我还记得小时候他躺在襁褓里,那般的乖巧明净,可如今——” 容氏没继续说下去,抬起手拿绢子擦着泪,只觉心里头针扎了一般的疼。 阮嬷嬷忙劝道:“虽是大爷叫人惋惜,可太太也要自重,这一路上太太掉了多少泪,可不能再哭了,怕得明儿个就要眼疼了。” 容氏听罢默默无言,只是微微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翌日清晨,林娇还在床里面睡得香甜,萧淑云躺在床上,摆摆手,示意绿莺先出去。自己小心翼翼坐起身,下了床,穿上鞋子,轻手轻脚出了门去。 绿莺见得萧淑云出来,忙凑上前低声道:“奶奶,大太太叫你收拾好了就去东院儿用早饭,她有要紧的事要说。” 萧淑云心头上剧烈一跳,忙点点头,小声回道:“你和来人说,叫她告诉大太太,我马上就去。” 一转身回了屋里,就见林娇坐在床上揉眼睛,迷蒙的眼神把萧淑云望住,软软喊了一声:“嫂嫂——”就冲她伸开了双臂,嘟着嘴巴要抱抱。 萧淑云本是欣喜若狂,激动万分的一颗心,在瞧见林娇的一瞬间,仿佛被泼上了一盆透凉的冰水,瞬时间冰冷的一塌糊涂。她忍着差点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走过去将林娇轻轻揽在怀里,柔声问道:“睡醒了?不要再睡会儿吗?” 林娇瘦小纤弱的身子全都窝在了萧淑云的怀里,脸上犹自带着惺忪睡意,甜甜地笑,拉长了强调儿,软软地撒娇:“不要啦!已经醒了!”说着往萧淑云颈窝儿深处又钻了钻,温热的气息扑到了萧淑云的皮肤上,萧淑云心里一酸,终于还是红了眼眶。 等着穿了衣服一番梳洗后,萧淑云抚了抚林娇小小的脸蛋儿,柔声道:“你在家里好好吃饭,嫂子有些事儿,要去大伯母那里一趟。” 林娇一听便露出惊讶的表情:“去东院儿?嫂子不怕母亲生气吗?” 两房之间的不睦,便连小孩子,都是清清楚楚的。 萧淑云笑道:“嫂子有事,必须要去。” 林娇一脸担忧,却还是点点头,乖巧道:“好,那嫂嫂快去快回。” 等着萧淑云急不可耐地赶去了东院儿,进了屋子一瞅见容氏,心跳就立时加速起来,急忙走了上去,喊了一声:“大伯母——” 容氏却是想了一个晚上,心里有数,自然不露慌张,只是见得萧淑云这般迫切,心中响起林榕那孩子还痴心妄想,两头都占着,不觉心下一叹,指了指椅子:“坐下,先吃饭,吃了饭又再说。” 可萧淑云哪里还能等得,在椅子上坐定,就问道:“怎么说,和离书可给了?” 容氏见得萧淑云根本无心用饭,干脆也搁了筷子,叹了口气,说道:“他不肯。” 萧淑云脸上的表情一凝,立时柳眉倒竖,扶着桌子就站起身来,恼道:“他都另娶妻室生了孩子,为何还不肯放我离去?”顿了下,震惊道:“莫非他也是盯上了我的嫁妆,怕得和离书给我,我要问他们要嫁妆不成?” 容氏摇头:“不,不是为的这个。”她示意萧淑云坐下,叹道:“他只是舍不得你离开林家,怕得你走了,再另嫁他人。” 萧淑云一声冷笑破唇而出,怕得她另嫁他人?那他呢,早早不就娶了新嫁娘,还生了孩子。更不必提,这么些年过去了,他明明还活着,可曾回来看过她半眼。 容氏见得萧淑云气得脸皮子涨红,胸前起起伏伏,一副气急败坏到说不出话的模样,伸手握住萧淑云用力抠住了桌面的手,满面怜惜,温声安慰道:“不要气,你放心,和离这事儿,伯母定会助你一臂之力,不会叫你在林家,继续做个活死人的。” 听得容氏这番话,再见她满目怜爱地看着自己的模样,萧淑云没忍住,终究还是落了两滴泪出来。忙抬起手擦了去,眼眶红红,含泪笑道:“大伯母的恩德,云娘再不会忘记的。” 容氏怜惜地看着萧淑云,心中充满了遗憾和难过。 分明榕哥儿也是待这孩子一片真心,分明这孩子也是个守贞如玉的痴心女子,可惜真心真意,终究是被这世事无常的命运给辜负了。 “他不肯便罢了,总是林家这里,早就当他是个死人了。”容氏想起林榕那夜里癫狂狰狞的模样,收敛了心中无谓的感慨,同萧淑云说道:“就让二太太代替她儿子,写了这封休书吧!” 不管是谁执笔写的,只要是能让她和林家彻底没了关系,萧淑云就愿意。 见得萧淑云的脸皮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容氏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吃罢,再不吃,就要凉了。” 萧淑云却还是无心吃饭,殷切地看着容氏,略显羞惭,很是难为情地小声说道:“云娘这里还有件事情,要央求大伯母呢!” 容氏收回了要拿筷子的手,笑了笑:“说罢!” 萧淑云在心里攒了攒气儿,然后郑重道:“是关于林娇的事情。” 容氏一怔,林娇?那孩子好端端的,会有什么事呢?点点头:“你说。” 萧淑云面上忧虑重重,很是酸楚地说道:“大伯母知道,林娇是个女孩子,我婆婆她,其实很不喜欢林娇的。对待她,素日里也是不闻不问,极是冷淡。虽是个千金小姐,若不是我盯得紧,只怕那些眼里头没主子没天理的下人,也不知道暗地里,要把她磋磨成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