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蝉鸣声聒噪,外头马路有滴滴滴的喇叭声传来,扰人心弦。 姜可站在那儿,没穿正装,换了身烟灰的衬衫裙,纽扣少系两颗,翻领往外,露出精致锁骨。 她看上去随意慵懒,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内里却是虚的,甚至暗骂自己沉不出气。 干嘛要问? 干嘛要招惹他? 就当作没看见不认识不就好了。 等了几秒,男人也没给出回应,姜可面上不动声色,拨着手里的银色打火机,心里却想要不直接转身就走。 刚要抬腿,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付峥个高,微弓下身,偏偏头靠近,眼神淡漠,不带温度。 两人挨得近,姜可闻到一股男人的味道,醇厚,浓烈,和过去一模一样,她胸口发颤,握着打火机的手僵了僵。 “怎么?”见她不动,他挑起眉梢,嘴里咬着烟,俩字有点含糊。 姜可回神,原是想把打火机给他,可此刻看着他漠然的面孔,故意踮脚凑近。 女人刚洗完澡,长发柔软地散着,风一吹,几缕卷曲的发丝扫过他胸口。 一点火光靠近烟头。 她双手拿着火机,眼睫颤颤。 男人配合低头,气息渐近,她忽然抬眼,湿润杏眸一眨不眨盯着他。 这几年,他眼角有了浅浅的细纹,眉眼凌厉,线条深刻硬朗。 付峥也在看她,眼睛很黑,带点似笑非笑。 烟点燃,一点猩红的光忽明忽灭。 姜可几乎同时错开目光,往后退半步,压抑着急促的呼吸,面上却仍微笑。 “谢了。” 他深吸一口,烟夹在指间,嗓音暗哑。 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姜可明知一会儿还要见面,但此刻只想离开,冲他维持着礼貌颔首告别,转身朝酒店正门走去。 心里却很烦躁,几年了,好像还是斗不过他。 * 六楼包厢。 一扇花鸟绣屏立在门口,头顶的水墨纸灯亮着莹白的光,黄花梨八仙桌上坐了七个人。 付峥那边三个,他们这边来了四个,集团接待的姑娘、亚历山大的王经理,车间刘主任,还有设计师她。 在外人面前,姜可和付峥都作不认识,后者人冷话少,有什么事也是圆寸开口,近乎没有交集。 接待姑娘殷勤地端茶倒水活跃气氛,姜可倒也乐得自在。 桌下的手机,微信消息一条又一条。 敏信:小笼包。 敏信:明天给你带,奶奶没有放糖,是你们北方的做法,你一定喜欢。 姜可看了看,并没回复。 敏信:雪团和姜饼又打架了。 后面附了一张照片。 敏信家院落古典宽敞,收养了几只流浪狗流浪猫,知道姜可喜欢,常常会拍照片给她。这张就是,狸花猫和大黄狗厮打在一起,睁着圆溜溜的眼,可爱极了。 姜可没忍住,唇角翘了翘,眼睛晶亮。 近乎同时,斜对面主位射来一道目光。 压迫感突然而至,她有所察觉,攥着手机的手僵了瞬,余光极轻微朝那里瞥一眼,故意低下头,露出一副强憋笑容的模样。 女人嘴角沾了酒渍,湿漉漉的,犹如春雨后的桃花瓣,要笑不笑勾着,一只手搭在桌上,葱白指尖摩挲着杯壁。 江南的气候极养人,这几年她皮肤比念书时都水灵,眼角眉梢都淌着媚意。 几秒后,付峥错开目光,喉头攒动,灌下一整杯白酒。 “付老板是哪人?”一直打量他的经理忽问。 “C市。” 经理目光转在姜可身上,先前两人的微妙互动他尽收眼底,心头一动,“那你跟我们小姜可是老乡啊。” 姜可一顿,目光撞上,又别开,“嗯。” 这态度轻慢,王主任瞪她一眼。 那头付峥却不在意,继续喝酒。 经理人精似的人物,视线来回转,眼睛眯起。 这顿饭吃得极其无味,主任和经理活跃着气氛,只盼望急急签下订单。饭毕,付峥态度仍模棱两可,毕竟是兄弟保命的东西,考量自然多。 主任和经理却会错意,瞄向三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交换了个眼神。 “付老板,C市离这也挺远的,您来一趟也挺辛苦,要不今晚去放松一下?” 小镇生活富庶却无聊,这种事情很平常,镇子往北便是径县,地方小但美人多,按摩洗浴一条龙,在全国都赫赫有名。 姜可听着,嘴角弯起一丝看戏的笑。 这么几年,她了解付峥,他不可能。 他从不去那种地方,倒不是因为什么,而是他嫌脏。 姜可重新低下头,偷偷玩着手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反正,他不会去。 “付老板?”主任殷勤道。 “好。” 姜可蓦地抬头。 付峥单手揉了揉太阳穴,眼神没温度,嘴角挂一丝淡而暧昧的笑:“确实累了。” 他是极英挺的面孔,只是平时寒着脸,看上去冷肃周正,这样一笑,颇有几分野性放荡。 手机啪一声落在桌上。 这声响略大,四周人都看过来,姜可低声道歉,神态自若地收回手机。 “那太好了,我这就去安排!”主任赶忙说。 付峥神色淡淡,圆寸和方脸在短暂诧异之后,只客套微笑。 …… 一小时后。 姜可坐在包厢角落,看着内壁四散迷离的灯影,头痛,又气闷。 自己居然也有陪客户的一天? 她不知道是不是付峥和经理主任说了什么,只是在她离开酒店要回公寓时,被经理叫住。 “有加班费。” “谈下的话年终奖你这个数。”经理比划着数字。 姜可认了,除去她非常需要钱这个原因外,不得不承认,在内心深处——也不希望就这样离开。C市和这里隔着两个省,真的太远、太远了。 她抱着手臂,倚在沙发角落。 这时包厢门被推开,一群柔柔软软、身穿旗袍的佳丽进来,脂粉香飘得满屋都是。 “付老板可有看中的?”经理笑问。 他摇头,看不上:“下一批。” 男人背脊微弓,两腿岔开,姿态很放松,指间捻着燃到半截的烟,眼底有兴味与放纵。 这眼神很熟悉。 姜可想起什么,胳膊肘泛起鸡皮疙瘩,她一直都清楚,他冷峻克制的只是外表,内里火热纵情。 很快,又来一批,这批姿色更好,穿着低胸长裙,有几个被留下,包厢沙发挤得很满。 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曼妙歌声回荡着。姜可刚才低着头走神,一时没注意他挑了哪个,只是余光扫去,他身旁女人的侧影,出奇的漂亮。 吧台那侧,有个姑娘在拿着麦克风唱: 过去让它过去 来不及 从头喜欢你 白云缠绕着蓝天 如果 不能够永远都在一起 也至少给我们 怀念的勇气 拥抱的权利 好让你明白 我心动的痕迹 歌词伤感,唱得也有水准,本来堵在心底的东西涌上来,喉咙哽塞。面前矮桌摆了几瓶酒,她拿过一瓶,倒进玻璃杯,看着灯光流转的棕色液体,慢慢地喝。 不知怎么,就想到三年前的那天—— 也是这样的酒,她喝得微熏,脸色绯红,他也醉了,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那眼神发着烫,似一把锋利的刃,将她剥个干干净净。 然后他揽过她的臀,整个儿收进怀里,低下头深吻。 男人吻技霸道孟浪,她哪里招架得住,一边躲一边推。可那双臂似铁,牢牢扣住她,最后估计是烦了,桌上的烟灰缸酒瓶都被扫到地上,她被摁在冰冷坚硬的桌面,锁在他身下。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 …… 正想着,包里的手机震了震。 姜可回过神,握着手机出门,刚才酒喝得急,她一阵头晕,靠着卫生间的墙喘了喘才接起,那头竟是敏信,说是要送小笼包过来。 她拒绝: “真不用。” “你怎么了?!”听出她声音不对,敏信急问。 “没事。” “你喝酒了?在哪儿?” “加班。” “加班?”他越听越不对,“在公司?我去接你。” 姜可无奈,简单说了下情况,那头一惊,低骂两声经理,说:“等着!我去接你!” “不用…”还未说完,电话便挂断。 姜可看着通话记录,心里升起暖意。 放好手机,她转向镜子,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那红消退下去。 没拍两下,左手边的男厕出来个醉醺醺的人。 姜可刚要往旁边让开洗手池,那人上前环住她肩,腥臭酒气喷到她脸上,估摸是认错人,“小宝贝,在这等我?” 她本就心烦,看着那人的大花臂更是厌恶,挣开怀抱,从水龙头接一捧水便朝他甩去。 “谁是你小宝贝?看仔细点。” “滚。” 那人懵了半秒,用手擦擦水珠,反应过来后,脸色微变,眼神透出凶狠:“小姑娘什么态度?” 说着便要用手擒她,姜可反应得很快,鱼儿般灵动避开,快步跑到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