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志不休,安道苦节,不以躬耕为耻,不以无财为病,自非大贤笃志,与道于隆,孰能如此乎!——萧统《陶渊明集序》
诚如斯言!先生虽因生活所迫,不断在出世与入世之间徘徊,但终于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选择归园于田居。
陶渊明一生可分为三个阶段:闲居,出仕,隐居。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思想也具有两重性——虽少有“猛志”,却“质性自然”。其“猛志”实则是对先祖包括古人的崇仰中产生的志向,是在“游好六经”的读书环境中激发的雄心,也就难怪它本质上是陶抽象化、理想化了的政治理念。同样,人是社会的产物,他自然的质性肯定也不免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东晋士风和家庭传统的影响。
“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大概每一个少年都曾有过拯救世界的梦想,陶也不例外。然官场上的种种,令他目不忍视,耳不忍闻,不断地刺激着他作为人的良知和底线。在陶渊明身上,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有良心、傲骨的知识分子面对黑暗现实的态度。东晋王纲废弛、军阀跋扈、时政混乱,普通人很难仅仅通过自己个人的才华就实现阶级跃升,资源只被少数上层贵族享有。想要出头,奴颜婢膝、趋炎附势、同流合污是少不了的。梦想与现实交锋,要么丢掉自己在上层人士看来一文不值的尊严,要么就守住这份自尊甘于斗争,即使这斗争在他人看来可笑而没有意义。
幸甚啊,归去来。
靖节先生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将自己的心寄托在了那东山之上。
也许夜晚的风甚是喧嚣,也许寒冬中那块薄被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但他于东篱下把酒赏花之时,远处南山上的云看上去是那么的自由,鼻间的菊香闻上去是那么的淡雅。
他无奈一笑。
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怀袖盈馨香
何以为诗?《毛诗》有言:“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而我国自古也有着“文以载道,歌以咏志”的说法。由此可见,诗与情从来都是表与里、皮与肉的关系。文人雅士,每每欣于所遇、心有苦郁之时,或绣口一吐,捏就锦绣华章;或染墨挥毫,成就纸中山河。
万物皆可为诗。诗意存在于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之中。老木上初萌的嫩芽,石缝里渗入的细雨,是于夜晚独行街道的孤独,是在寒冬中从窗外沁入的一股凉风。
诗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它可以连接时间的逝,沟通空间的远。一草一木总关情,即使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当我们站在古人曾凭吊过的古迹之上,当我们欣赏到古人曾赞叹过的珍品之时,悄然间,我们的身影不知不觉竟重叠起来,我们也感受到了古圣贤于彼时的那份喟叹。
在诗歌的国度里,所有灵魂都是平等的,所有感情都是值得尊重的。狠毒如宋之问,也曾“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坚强如苏轼,也曾感叹“尘满面,鬓如霜”;潇洒如李白,也曾悲叹“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在这土地之上,没有非黑即白、非善即恶的对立,有的只是一个个有私心、有爱恨的宋之问们、苏轼们、李白们。这或许也就是诗歌由先秦发展至今已有两千多年了,却依然被大家津津乐道,甚至被封为人类文明中的奇葩的原因。在这国度里,每个人都似乎带着必须一往无前的理由,走进人间这个斗兽场中。在诗人的篇章里,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他们,还包括我们自己,看到我们也会经历的一些事情,比如职场的斗争,人生的起落,或者只是晚上回家时孤零零一个人的冷寞。
如今我们处于这个物欲横流的名利场中,怎么才能不再迷茫摇摆,快乐由己呢?我也不知道。但翻开古人留下的诗集,品读那些词句,我都忍不住感慨一下:“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