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之后,郑千橙从没参加过同学聚会。
她觉得聚会不仅是聚会,而是把一群许久未见的人聚集在一起,按照等级划分为类,混得好的坐上座,泛泛之辈负责调节气氛,无地自容者干脆不来。
郑千橙属于无地自容者。
但她混得并不差。
刚上大学那年,她和江宋正如胶似漆,那时的她喜欢参加这种活动。无论是艳羡、调侃、甚至嘲讽的目光语气她都照单全收。反正江宋在她身边,接收到的是与她一样的审判。
和江宋分道扬镳后,她却是越来越难独自面对这些个不怀好意的眼神,好似自己真就和他们想得说得那般,冷漠又不近人情。
郑千橙停好车,纤细手指包住驾驶门边缘,顺着狭小过道小心翼翼地走出车库,包里的手机震动不断,她无暇顾及。
刚才倒车时她似乎听到一阵剐蹭的刺耳声响,也有可能是她的错觉。
她近视四百多度,戴三百度隐形眼镜,地下车库灯光昏暗,她打着手电,围着车身转了大半圈,不知道是她眼神不好还是真的没有,总之她没看见。
可她心有余悸,刮车这事儿,她从来没干过。
电梯口出来一对身高差距颇大的男人,隔着老远她就觉得有点儿像,越往近了瞧越像。两人距离她五米开外时,一道惊讶多过惊喜的声音阻断了她的打量。
郑千橙停下脚步,冲着叫她那人笑了笑:“杜明戈。”
她刚说完,杜明戈就快步走了过来:“老远就看见一美女,身姿妙曼年轻漂亮,走近了看才发现是你呀,好久不见啊郑千橙,越来越有气质了!”
杜明戈一通热场话讲完,郑千橙尴尬消了大半,幸好这地下能见度不高,让她的视线始终处于一种雾里看花的状态,她从容淡定,声色仍然温和:“您真会讲。”
杜明戈看了眼她身后的车,又看她:“这是你的车?”
郑千橙回答:“是的。”
杜明戈指着她车旁边一辆:“真巧,这是江宋的车,我跟他车来的,手机落下了。”说完便叫江宋的名字,“帮我把车打开,我去找找。”
杜明戈是个路痴,这事儿郑千橙还记得。那年学校组织校外活动,班里三十六人就丢了他一个,搞得全班人心惶惶,最后老师报了警,警察顺着活动地址向东行驶几公里才找到他。
杜明戈上学那会儿就很崇拜江宋,没想到毕业这么多年还能和江宋保持联系,比她这个前女友关系还要好。
郑千橙拎着包,刚要拿手机,一道低沉嗓音传进她的耳朵:“郑千橙。”
郑千橙的手指在没人看到的地方顿住了,与此同时心跳忽然加速,双颊耳廓变得滚烫,她了解自己的生理反应,怕是一时半会儿消不掉,只能缓慢地调整脚掌角度,尽量面朝向他,然后抬眸看了他一眼。
江宋还是那副水中寒月的表情。
只一眼,郑千橙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在久别重逢的尴尬和无所适从中轻轻笑了声:“江宋。”
郑千橙不是没想过与江宋重逢的场景。
大概率是两人已经成家立业,拖家带口,在人到中年时期偶遇,牵着爱人的手同彼此介绍,画面温馨恬淡。
知道江宋做了医生,郑千橙还想可能未来某天自己看病挂到江医生的号。彼此相逢一笑,一笑泯千仇。
郑千橙之所以会想到这样狗血的场景,是因为两人在热恋期间对未来生活规划得简洁了然。工作稳定,儿女健康,婚姻幸福,家庭美满。
初恋总是给人留下深刻不可磨灭的印象,它就好比一去不返的青春,承载过太多真诚与美好,封存时间越久,就越不甘心结束。
这份真诚在分手后没遇到过更好的前提下愈发感到珍贵。
郑千橙的思绪在没有回应的对话中逐渐安定下来,她思索过会儿是否要和江宋一起上楼,以何种姿态,又以什么表情。不过好在杜明戈在,他总不会让场子冷了,过于尴尬。
郑千橙告慰自己,不过是吃一场饭,而且早就知道要遇见他,只是遇见来的比想象要早。
“这车怎么回事儿?”随着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杜明戈的疑问接踵而至,“江医生你过来看看,这道划痕是来之前就有的吗?”
江宋淡淡嗯了一声:“应该没有。”
“是吧?”杜明戈夹在两车中间狭仄的缝隙里,斜着身子低头观察,道:“咱们来之前刚洗的车,这怎么有那么长一道?”
郑千橙突然反应过来:“我看看。”
她打开手电,脑海里想起倒车时微微被抵触的声感,凑近观察,一颗心吊了十米高。
看了半晌,郑千橙关掉手机,走出缝隙,江宋就站在她旁边。
“不好意思。”她道,“我车技不精,给你带来麻烦了,走我的车险可以吗?看你时间方便。”
江宋一直盯着她,平静道:“先吃饭。”
郑千橙很无语,不是对江宋,而是对自己。她颔首道:“麻烦你带路吧。”
“反正都不是外人。”杜明戈费劲吧啦地从郑千橙身后跟过来,笑呵呵道,“毕业这么多年了没见过面,先吃饭吧,吃完饭你俩好好沟通。”说完又冲郑千橙笑,“你是不是经常干这事儿,一点儿都没意外。”
郑千橙抿了抿唇:“第一次。”
杜明戈笑道:“那你真还算可以的啦,我媳妇刚生完孩子那年直接连车都不会开了。”
郑千橙吃惊道:“你都有孩子了?”
“昂。”杜明戈拍了拍江宋的肩膀,继续道,“咱这一拨,基本都结婚有孩子了,你呢?”
杜明戈问这句话的时候,原本沉默着的江宋眉间终于有了一丝涟漪,不动声色地扫了下郑千橙的脸。
郑千橙看着杜明戈,眼眸清澈明亮,唇瓣翕动,声音很小:“我单身。”
杜明戈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