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准了江云带兵出城,但并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又点了两个校尉随行,江云的越骑营人数满额一千八百,加上两名校尉各自带来的八百兵马,全是精锐。 羌军压根没有近前,城门刚开,江云拍马冲在最前面,仍旧和身后骑兵保持了相当近的一段距离,话本里主将一骑绝尘冲进战圈大杀四方的,那纯属文人意淫,战场上都是真刀真枪地拼命,将军也没比别人多长一个脑袋,之所以存活率比正常士卒高,那是因为将军有全副盔甲的亲兵守卫,兵器护具也更加精良一些。 江云的亲兵都穿着厚重的盔甲,战场上也并不要他们杀敌冲锋,只要护得住主将平安,亲兵就能得到奖励和晋升,即便身死,抚恤金也比一般士卒要高,所以哪怕亲兵的折损率很大,也还是有很多士卒削尖了脑袋想要当亲兵。 和梁兵不同,羌人是不排兵布阵的,仗着天生的武勇和在马背上练出来的强健体魄,他们上了战场只会冲杀,有时候会用一些粗浅的兵法,但基本没用。 夜战是不放箭的,江云领兵直接冲进了羌人的先锋部队里,越骑营都是精锐骑兵,第一下就冲散了一大片羌兵,身后身侧都有亲兵护卫,江云一刀挑翻从正面冲来的羌兵,借着马劲向下挥砍,硬生生地砍断那名羌兵刹不住蹄的战马脖颈,血溅了她一脸。 羌族小王子着实是个人物,夜战乱斗里也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江云的方位,一路挥砍到了江云的面前,江云的陌刀制式偏细长一些,虽然材质上佳,但终究以轻巧灵动为主,硬抗了小王子一道重若千钧的锤击,只能卸劲,身下的战马承受不住力道,低鸣一声,后退了两三步。 “你哥哥是马王,你怎么这么废物!”江云拍了一把小黑的屁股,小黑顿时像是受了什么鼓舞,人立起来,一蹄踹在亲兵的马头上,把那亲兵的马踹得直退。 江云简直没了脾气,对面的小王子却是怪笑了一声,再度冲了上来, 说是小王子,其实眼前这个怪模怪样的羌族大汉至少也三十多了,他是羌族先王最小的儿子,原本该由他继承王位,但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的羌王兵不血刃拿下了整个羌族的控制权,连带着掌控了大半兵力的小王子也为他所用。 江云十八岁生辰还没过,身量没长成,对面的小王子堪称天生神力,才交了四五轮手,江云就有些吃不住力,被江镇指派随行的两名校尉见状都要围过来接阵,江云夜色里瞧得清楚,连忙大声叫道:“周奇卢布退后,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小王子猛然一个回头就是一记重锤,打得卢布从马上掉下来,生死不知。 周奇顿时不敢上前了,江云咬牙,拍马提刀拦在了小王子的面前,长刀和重锤近战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她要是拦不住小王子,任由他在军列里三进三出,别说得胜了,军心一散,她这三千多号人想活着回去都难。 寻常将领就算是天生神力,使双重锤的时候也不会把锤柄打得太长,长则卸力,和使锤的初衷不符,但小王子不一样,他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长柄重锤在他的手里就像两根伸长的拳头,江云挨了两下锤击已经吐血,即便陌刀连削去小王子好几片肉也不解恨,大叫了一声,一刀砍在小王子身下战马的脑壳上。 小王子的战马也不是常马,挨了一刀,只是晃了晃脑袋,马蹄都没后退一步,夜色沉沉下,江云忽然听见一道并不熟悉的正宗梁国官话,带着些恼意地说道:“小娃,你父兄都是英雄,你如何学来的卑劣手段!” 江云简直就像听见战马张嘴说了人话一样,确认似的看了看小王子,随即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顿时毫无愧色地说道:“战场相遇,生死且无论,何来卑劣!” 她一句话刚说完,又是一刀挥向小王子的战马,小王子使的是长柄重锤,也就少了近战防身的手段,原本和江云有来有往尚在上风,这下不仅要护着自己,还要护着身下的战马,他的锤再长,也长不过江云的陌刀,要去打她的战马也打不着,顿时打得憋屈极了。 另外一边羌人的战局也不甚合算,这次是真的扰兵之计,小王子带的人也不多,只有一千人,还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兵,第一次用兵法,小王子也没想到对面竟然反应这么快,还没等他们跑远就追了上来,原本想报了白日里一箭之仇,但打了半天也不见个结果,反倒是折损了许多兵力。 小王子又气又急,在一记重锤逼退江云之后,他带着人且战且退,留下了过半的尸体,才算是逃出了包围圈。 江云抹了一把血,并不下令追击,留下五百人手清理战场,带着周奇和重伤的卢布回去了。 越骑营的伤亡不大,江云身边更是无一死伤,卢布手底下倒是折了几个亲兵,连着好几天折腾,江云把战后清点的事情一股脑地交给了江端,总算是睡了一个安生觉。 隔日军中战备,江镇点齐了各地调配来的兵马,把校尉以上将领都聚在了大帐里开会,江端坐在江镇右手边,左手边是松魁和他的侄子松柯,江云则是跟着其他的正号将军一起坐在了下位。 江镇把昨日和江云说的话扩充了一下,底下的将领听惯了他的调配,也没人提出反对,倒是江端摸了摸下巴,指着沙盘地图上一处荒林说道:“从峡谷出来,右入是荒林,那里地形不算复杂,但羌人从前并未来过,是否可以在荒林布下二重陷阱,再入平原?” 江云伸头看了一眼,那里正是她和江端急行军赶来的时候抄的小路,顿时提出反对:“荒林范围很大,十万人进去,先头部队还没见着外面,后面已经进林了,白天还好,打到夜里就是黑林战,容易把自己人也陷进去。” 江端摇头,说道:“我们打不惯黑林战,羌人一样打不惯,他们又是远道而来,军心易散,反之如果我们在荒林大胜一场,退到平原死战的时候就会打得更容易一些,现在已经是生死存亡之际,兵法谋略全是狗屁,能少死些人就好。” 江云也算是打了半辈子的仗,但她确实没有经历过这样人数百万只求死战的大仗,听了江端的话,众将领也都觉得有道理,纷纷看向江镇,江镇也点头,只是道:“这样的埋伏有其二不可有其三,从今夜开始,大军向后撤出五里,三日之后弃城墙,我们以逸待劳。” 众将领随后细分了各部归属,军令情况,都领了军令而去,江镇没避着帐内亲兵,从盔甲里的便衣胸口摸出了一方虎符来,放在了桌上,江端以为是给他的,咧着嘴伸手要去拿,被江镇虎目一扫,顿时缩手。 “阿云,越骑营从明日起就交给松将军来带,你的任务是带着三万兵马回飞沙关守城,这是调军虎符,拿着。”江镇说道。 江云愣了一下,说道:“爹,我不走。” 江镇一瞪眼,“这是军令!” 江云摇头,“这不是军令,这是爹你的私心,这场仗要是胜了,不需守城,要是败了,这三万人能撑多久?” 江镇猛然怒道:“越骑将军!我是不是已经指挥不动你了?” 江云站起身,黑亮的眸子里满是冷然之意,她提刀指向帐外,说道:“让我带着兵马守城可以,但你们这边要是战败,我决不弃城内逃,守不住也不逃,就算死后被羌人挂起脑袋在城门上!” “爹,你跟一头驴废什么话?”江端猛然拍桌,喝道:“左右拿下越骑将军,就说她阵前醉酒,押回王城待审!” 江云立刻刀指帐内亲兵,眼神却是死死地看着江镇的,江镇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罢了,我江家人从没有安享太平的命,连生个女娃都是要死在战场上的,随她去!” 江端不吭声了,平心而论,他是希望江云能够离开这里的,但得到这样的结果,他竟然也没有太多抗拒,也许是这么多年和自家妹妹并肩作战惯了,他已经把她当做了江家的儿郎。 主帐内沉默了良久,最后江云还是收下了兵符,这也算是江镇的最后一点私心,江端领着一军兵马,战事起时,除非全军覆没,他的安全是有保障的,百万之战,一千八百越骑子弟根本不够数,让三万兵马听她调遣,至少也能保证一线生机。 隔日全军后撤,江云仍旧和江端两个一起带着兵走在最前面,只是和来时的心境已经不一样了,江云回头看了一眼红霞遍布的天空和底下残破不堪的城墙,心中茫茫,不知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