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啊,”宽大的手掌捂盖住茶盏,墨玉扳指被压出的热气蒸腾,隐现出几朵云纹,“你知我最烦绕弯子,今日来府上,便是想要和你商讨一下二小姐的婚嫁。”
苏家家主苏启明坐在一旁,陪笑道:“此间琐事,怎好让贾太师亲自过问。”
“你也不用推脱,我也不和你讲虚话,我贾似道在外人口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自己清楚的很,”贾似道眼皮微挑,似笑非笑续道,“奸人误国,嚣张跋扈,贪慕虚荣,酒池肉林,外戚当道?”
苏启明不好接话,只是坐着不语,冷汗顺着脊背不住滑落。
“看来还真是我碍着家里侄子求娶了,”贾似道轻啧了一声,食指一下一下敲击桌面,在旁伺候的下人听着难受,却不敢吭声,只能面色苍白地垂头,好在苏启明身侧的管事眼神微动,打了几个手势,带着所有家仆缓缓退出客厅,“你当年是一甲探花吧。”
“是,还曾有幸与贾太师见过几次,说上几句话。”苏启明附和一句,至于其余事情,提也不提。
“那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明白,”食指点动的频率加快,贾似道的耐心似乎也在不断加速消磨,“那些虚名我本不愿理会,你也不算愚笨,还真信了?岳家将军是我谋害,外府娇妻美眷是我强取豪夺,错杀忠良是我进献谗言,倘若这些都属实,你认为以圣上那般多疑,我能活上几日?”
等了一会儿,见苏启明依旧沉默不语,贾似道嗤笑一声,“算了,你既这般,我也不再劝。”
说完以后,贾似道挥袖起身,苏启明垂首随在后面相送,直至将他送上马车,看着车子拐过转角消失在视线里,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府中,坐在客厅里手扶额头不言不语。
此时一位少女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正是之前曾提到的苏家二小姐,苏晗妤。
她本是临安最有名的才女佳人之一,自小锦衣玉食,事事顺心,家里人对其也极为看重,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加之她姿色无双,性格温柔娴淑,不知有多少才子贵人想要登门求娶。
家有好女百家求,可也不值得舍了全家性命不是?
如今临安城里灭门惨案一个接一个的出现,所有线索全都暗暗指向了这位苏家二小姐,哪里还有人敢犯险。
苏晗妤今日穿了一身素色裙子,自知面容憔悴,也懒得抹粉遮掩,踱步来到父亲身旁,“父亲,不行的话,女儿就嫁了吧。”
“你身子虚,先坐下,”苏启明心烦,但还是忍了下来,不想对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发脾气,“现在不是你愿不愿的问题了,朝堂上的事情你虽不懂,但多少也应该听了不少风声,这是上面在争,我们苏家插不上嘴,便老实等着结果,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我已经托人问过,只要你头上的赐婚圣旨还在,那未来就还有希望。”
苏晗妤轻轻颔首,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曾经倍感屈辱的赐婚,如今竟成了她往后余生幸福的唯一保障,“那若是秋子儒省亲回来怎么办,如今他已离开临安四年多,女儿曾听秦府的公子说,他……他是在等周家女孩及笄,想来时日差不多了。”
苏启明看着自家女儿,无奈道:“你还是放他不下?”
“女儿没有!”苏晗妤神色黯淡,“只是怕他……怕他还记着那日的事情,回来后就会请旨退婚,亦或是让我……让我当了侧室姬妾。”
“放心吧,他不是那种人,”苏启明伸手拍拍女儿瘦弱的肩膀,安慰道:“我与子儒接触的多,他当年被逼无奈来投,却被我家恶仆故意刁难,等到功名在身,无需再委曲求全时,他也没对我提起过这件事,即使宫里贵人举办诗词茶会,有人存心挑拨摆了出来,他也只说是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
父女二人正说着,突然听见门外传来笑声,抬头就见一位温文尔雅的书生举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少女,一位娴静淡雅,一位机灵鲜活,顿时将灰暗的客厅照得透亮,也将苏氏父女二人惊得张口不能言。
见他们这副样子,书生抬手刮蹭鼻尖,脸带歉意道:“方才进来时,府中下人说不用通禀,看来并非如此,惊扰到了座师与二小姐,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苏启明最先回过神,连忙起身笑着拉住书生的手,大笑道:“唉——哈哈哈!贤侄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无碍无碍!方才我们还提及子儒,没想到你真就回来了,那些下人说的没错,你进我苏府,的确用不着那些繁杂序程,坐,快坐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