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脚印(1 / 1)帽子里的手套首页

他尚不能断言自己是否说了话,从嘴中吐出的声音不算真切,对面那人的回应也称不上回答。

他的身躯沉进椅子中,城市在人们的梦里做梦。

“所以说,您的孩子是在家里失踪的?”

“是的,他还很年轻。”

希罗尔看着眼前的人,盼着她能多说几句话。

“能详细说说吗?”

“他变成了娃娃。”

娃娃变成了娃娃,这或许是个很幽默的笑话,但毕竟不适合现在说出来,希罗尔因此只能在心里笑,这份快乐是不能与人分享的。此类沉默总是带着遗憾,而失去亲人也是种深沉的缺憾,两种悲哀的命运交织在眼前岁数不大的客人身上,希罗尔更觉得她可怜。

“您不用担心,我们会尽全力为您找回儿子的。”

“可我还没说他是如何失踪的。”

不必再说了,他举起手,示意这位客人离开,他总是这样通情达理,他不能容忍任何悲惨的遭遇,更何况,他的身子已滑进椅子中了,这多半是睡眠不足所致的,现下的丑态不宜展示在他人面前,他必须请这位女士离开。等她的身影飘出门口,被屋外的景色吞没后,希罗尔才彻底放下心来,这时,一阵跨越时间而来的笑声响在房间里,酝酿已久的笑意落在了最恰当的时候,还好先前那笑话的余韵仍未散尽,且这位客人又走得及时,在种种巧合下,他发出了必然会发出的笑声,某类看不清的影子也隐隐约约地跟着,几种笑声混在一起,他上一刻无人共赏的孤单由此化成了明快的喜悦。待笑容干涸在脸上,因欢心而皱在一处的双目便睁开了。希罗尔看到了桌面上不会说话的纸张,这是最近失踪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类也有动物,他立马意识到自己思想中的小小差错,一只动物因而跳进耳朵中,它似乎低着头,不喜欢喘气。他总会为自己埋下些细微的漏洞,以此催逼着自己回头,现在是该回头看看,可那位客人或许还没走远,他走出门,左顾右盼,那人多半已走了,或许她没来过,她什么都没留下,这谁知道呢?希罗尔感到后悔,自己的上衣口袋未必存在,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即使这地方真的存在,多半也不在自己的面前,这地方有许多个自己,他当然明白。他们互不相识,各自找了个最完备的角落躲起来,而他必须站在最中间,他被丢在了最中间的位置,就因为他的口袋里站着一碗哭泣着的烂泥,希罗尔必须站在舞台上,他根本站不直,自己的腿被偷走了,那些该死的窃贼,其他人坐在前面,一直看着他,刚才那客人也在看他,他只好让他们流泪了,人们流泪时,他才是无所事事的,这时候他们会闭上眼,这时候他会坐在地面上,这时候人们会把幕布扔到自己身上,他的面容和身影都模糊了,只剩下大致的轮廓,祝福与哀悼织成的幕布裹在身上,那种切实的触感凸显出现实的棱角,那些角落里的自己呢?他根本看不见这些狡猾的昆虫,当他站在思想的舞台上,台下的自己便鼓起了掌。

希罗尔看着灯光中的朋友,光线照在他们脸上,他看不清这些人的头发,门口被堵上了,所以天花板聚在一起,他们都过去,这当然是件好事,他能哼着曲子离开,聚光灯照在谁身上,谁就是我们的信仰,这是希罗尔告诉自己的,因此他们都走过去了,只要能有些微的彷徨便好,他趁着这片刻的明亮,将视线再次拉回了桌面上。下班途中的年轻人消失在一辆疾驰着的巴士里,他走后,坐在他座位上的是片淡蓝色的纸,它仍闪着光,这光芒缓缓钻进了路旁老人的脖子里,她的儿子还未听清她挣扎般的斥骂,手中搀扶着的母亲便成了根光滑精致的拐杖了,儿子便拄着这拐杖走,或许有种由远及近的厄难攫住了他的咽喉,外来者进不去这地方,于是,他走到人群中,在最险要的关头,将那根拐杖丢了出去。被它砸到脑袋的生物都没了踪影,希罗尔仔细数着面前的证据,共有三件衣服被丢进垃圾桶,他们也都改换了样式,这些人成了些与人无关的东西,书本,一条鱼,还有颗不知何处来的牙齿,意外到此为止,没有争议,但现在又冒出一位母亲来,她的孩子似乎成了个玩具娃娃,这与希罗尔的猜测有略微的出入,他早在心中种下了过期的面包屑,但在树丛里,下一位失踪者留下的应是张淡蓝色的纸,这只是猜想,它瘦弱的胳膊被现实拆下来,丢进动物园的靴子里了,遇难者残留下来的显是个娃娃,这与纸张没半点关联,于是,自己的猜测落了空,他们的联系断开了。

他的精神在朝下坠,这是不可避免的,没了绳子,他当然要掉下去了,他必须拉住其他人,所以他把自己的身体拽下去,他带着孱弱的躯壳一同向下沉,他躺在椅子里的身体霍然砸向地上,他便这样盘坐在那里,地板微含凉意,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肉流进深处,使他的失败自心中淡出。他已决定了,他要去交换,下次那位客人来时,他要去交换,那时,他会郑重地提出这无礼的要求,那张海报仍放在身后,与之一齐摆着的还有拐杖书本等物品,这是无足轻重的餐具,现在该吃晚餐了?希罗尔正盼望它来,即使它刚刚离开,可在这烦闷的等待中,更浓厚的疑云吞掉了他的一切,他陡然想起,若用早餐去换晚餐,那午餐的家人却又如何悲哀呢?至少,他还能挑些别的东西前去报偿,可拿走指甲,那名老人的家人又会大呼小叫了,若要将手伸去别处,依然是件不公的恶事,他坐在地上,默默地想,静静地思考,这种感觉使他心安,所以他用额头打开桌子上的鹦鹉,有人抓住他的腿,他抬头去看地板。

希罗尔看着门外的风景,流动的街景在对他笑,这笑容使他想起了这件事,于是,他站起身,上前去关上门,至少这件事按着规划好的轨迹前行,当门碰撞在应去的位置后,当一成不变的声音响起来时,他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当他关上门后,有扇更显明亮的出口于某个角落敞开了。看不清的风景,谁想跳进去?希罗尔举起手,准备买票,这种地方可不会供应枕头,坚固的蛋中伸出了一只稚嫩的手,希罗尔靠过去,与之握在一起。他可以将自己的钱包找出来,如此做,一切问题都该烟消云散,而他本就应如此做的,他还没买梯子,他们总是盯着自己的钱包,现在是早上了。希罗尔闭上眼睛,摸索着眼前的鼻子,客人站在门外面,还好他把门关上了,他们在敲门,现在该出去了,不过他还没吃饭,他要调查,在城市里走路,一边调查一边走,走到别人的家里,他们错愕地看着自己,他要坐在墙角的椅子上,用耳朵去看他们的脸,这些人会把他赶出去,顺便抢走他的钱包。

但接下来,他要先去睡觉。希罗尔躺在椅子上,准备入睡,工作的地方没有床,他也不需要,太过柔软的感受会使他无意间砸毁现实中的桥梁,椅子的触感刚刚好,在梦里,他必须靠着现实的温存才能望见方向。他感到睡意渐渐站在身体里,他要睡着了,当然,与往常一样,没有人会说晚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