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想百年后埋在帝王谷,该拿什么和你父亲交换?朕想大燕得龙脉庇护,保大燕千秋万代,若你父亲不答应,你会不会帮朕?若谷中阴兵与朕为敌,你又会怎么做?” 凌素耳边嗡嗡,她恍然大悟,怪不得秦岩急着带自己离开,原来...原来是皇上设局要取了自己性命,杀去帝王谷百年的威风。 凌素拭袖擦汗,她记得,在思过崖的第五年,爹上去接她,自己固执惹恼爹,又被关了三年,姑姑气的直摇头,说舌头打个滚又不会少块肉,就不能服个软先下来再说么。 亲爹怎么也不会弄死自己,但端坐着的这人,会。好女不吃眼前亏,凌素不想死。 “皇上睿智勤政,大燕国泰民安,自有上天庇佑,必将屹立不倒。”凌素绞尽脑汁,还借用了长安巷子里说的几个词,“帝王谷要有心和皇上您为敌,爹又怎么会让我带着医书出谷救人呢。” 御书房里一时无声,朱允沉默少许,忽然沙哑大笑,震得案上奏折都翻了页。 朱允端起茶盏喝了口,凌素瞧着喉咙也有些发干,忍不住咽了下,朱允慢悠悠放下茶盏,口吻也和蔼起来,“朕好奇一件事,帝王谷以物换物,无物可换就碧血留抵,真有人拿命抵给你们?” “姑姑说,孩子跟前不谈生死。”凌素耿直脸,“要闯谷惹事,惊扰墓主,那肯定是活不成,但...信守承诺甘愿拿命相抵,墓者对死人仁心,又怎么会真要了好人性命?” 朱允若有所思,片刻又道:“不杀,但是留下做牛做马?” “做墓者。”凌素接话,“帝王谷替他们达成所愿,他们也是心甘情愿留在谷中,墓者有代代传承,也有谷外得来,不过做墓者要立重誓,真要做了,可就得一辈子留在谷里,所以谷外做墓者的,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噢。”朱允低低吁气,“所有墓者,你都认得?” “当然。”凌素来了些劲头。 朱允幽看凌素渐渐松下戒备的脸,自如又道:“那这些年,愿意舍弃谷外繁华做墓者的人,多么?” 凌素摇头,“除了我捡回的一个狼崽子,其他就再也没有了。谷外那么多好吃好玩的,姑姑也说,我出去了,也不会想回去。” ——除了凌素捡回的一个狼崽子,就再也没有了。 朱允手背青筋一凸,“自你出生到现在,没有外人入谷做墓者?凌素,你是不是记错了。” “皇上,爹和我说过,他接任谷主近二十年,外人献出多少至宝都无所谓,要一听拿命相抵就都吓破了胆。对了,秦大哥借医书时,倒是一口应下,愿意拿自己的命换那本医书。”凌素细细又想了想,肯定道,“只有秦大哥了。” “不该...”朱允喃喃低语,“只有秦岩?不该只有他...” 见朱允脸色难看,凌素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外人多好奇帝王谷不可估量的宝贝,墓者守陵,没有故事,除了朱允,还真没人问过几句。 朱允毕竟是见过太多风浪的人,少许恍惚就又恢复了帝王威严,只是脸上刀刻似的纹路好像深了些,脸色也有些阴郁。 朱允摸向茶盏,帝王品茶,抿多喝少,但朱允仰头喝干所有,把茶当作了酒。 “凌素。”朱允声音低沉,“朕听说,你和秦岩多年前就认得?人心易变,你觉得,秦岩还是你当年偶遇的那个人么?” “当然是。”凌素急道,“八年前他敢挖祝由墓,八年后还敢进帝王谷,秦大哥一点儿都没变。” “他跟过朕的老九,如今又在老五麾下。”朱允话带意味,“良禽择木而栖,忠心却难侍二主。你还觉得他没有变过?” 凌素一心只想帮秦岩理论,也没多想脱口辩道:“忠心到死不难,难的是带几千人好好活下去,秦大哥想保住的,是燕云营。” 朱允眉心轻动,他缓缓翻开案上最后一本未批的奏折,这是老五一大早亲手呈上,上头言辞恳切,求父皇成全,把凌素赐婚给自己。 老五人到中年身边才有一人,原本讨个妾室也不是什么大事,尤其...监国一事还让老五蒙羞。 老五跟他进了御书房,话语真挚表示倾心凌素,朱允想也不想就要拿朱砂笔批阅成全,狼毫触上的那瞬,他看见了“帝王谷”三个字。 朱允指肚点上凌素的名字,“纤纤出素手?看来老五心仪的是朵娇花啊。” “是我行我素的那个素。”朱武阳恭顺退后半步,“娇花带刺,父皇可千万别笑儿臣。” 朱允轻轻放下朱砂笔,抬眉笑道:“长安,去传秦岩把这姑娘带进宫,朕也想见识见识这朵带刺的娇花。” 奏折摊开,笔尖却没有点上,朱武阳脸色笃定,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你一口一个秦大哥。”朱允低语,“小丫头一个,你认识他几天?就那么信他?” 凌素指着自己绾发的黄缎,“虽然多年没见,但他没忘我,我也记着他,有人天天在一起,却若即若离,有人相隔天涯,却彼此惦记,我和秦大哥八年相交,当然信他。” 凌素一板一眼说的煞有其事,朱允觉得好笑,却又笑不出来,“秦岩多年不娶,朕听说他大哥给他说了不少人家,都被他回绝了去,坊间还谣传他有龙阳之好…凌素,你又怎么看?” 凌素愣了半晌,挤出字道:“龙阳之好…是什么?” 朱允顿住,又是大笑几声,“凌素,早些年,朝中想拉拢你秦大哥的人不少,秦岩少年成名,给大燕立下许多功劳,朕要再多个女儿,没准也想赐婚给他。秦岩推脱多了,旁人便猜他有暗疾,加上他醉心军务,生活了无趣味,渐渐也没哪家贵女敢打他的主意。你在他府里住了几天,你觉得…秦岩如何?” 凌素还在琢磨着什么是龙阳之好,冷不丁朱允又问自己,抬眼就道:“他好得很。” 朱允垂眉又看了眼老五呈上的奏折,合上撇在一边,又凝看凌素眉目如画的脸,与秦岩英武阳刚的面容叠在一处。朱允听人说过,秦岩打仗骁勇,身先士卒是个不怕死的,战鼓响起,他总是冲在千军万马的最前头,身披银甲就好像当年的朱九亭。 不止形似,他的用兵谋略,处事之策都像得了朱九亭的真传,军纪严明,以快制敌。朱允也知道,秦岩是得老九提携才能进少卫营… 这样的人物甘愿陪在个小丫头身边,大约就是一物降一物的道理。 “朕累了。”朱允忽然开口,“你退下吧。” 凌素惊喜,正要转身,朱允又道:“这些日子你留在云都,哪里都不要去。要是住的惯秦岩家的小宅院,继续住着便是。” 凌素捻发,对朱允拘了个礼,推开了书房大门,大雪渐渐止住,院里院外已经是白茫茫一片,白雪晃目,凌素揉了揉眼,见院子里秦岩好似雪雕,直直站立动也不动,见凌素终于出来,秦岩绷紧的身子轻晃了下,灰裘呼啦啦落下干燥的雪片,犹如又下了一场雪。 大门敞开,朱允也看见了等候多时的秦岩,君臣对视,秦岩单膝跪在雪地里,对朱允抱拳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