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南蛮二十四寨突起叛乱,叛乱来的迅猛,不过半月就连取大燕七城,直逼云都而来。” “叛乱…” “那时南蛮早就对大燕俯首称臣,几十年相安无事,大燕军力多在北方部署,燕云营也在北方扎营,远离南蛮,谁也没想到南蛮毫无征兆的背信弃义,一夜叛燕,来势汹汹难以抵挡。”秦岩回想起当年幕幕,他还记得,战事告急,城里乱成一片,少卫营那些半大的孩子都得了军令,要北方的大军来不及赶回,他们就要拿起兵器和御林军一起保卫云都,自己熬夜磨剑,还想着杀几个南蛮子祭旗。 “一南一北千余里…”凌素拨弄手指,“骑最快的马也要十来天,数万的大军…” “入冬难走,大军从北至南最少也要二十天。”秦岩道,“二十天,等燕云营赶到时,大概云都城楼上的旗子都是别人的了。” 凌素好奇起来,如今燕国昌盛,也就是说当年九王成功化解了南蛮的叛乱,这九王又是想的什么法子?凌素急道:“秦大哥,你快说。” “九王用兵,最重一个快字,兵贵神速,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也就得了取胜的先机。九王知道大军冗慢会误了大事,他想出了一招险棋,只率八百铁卫轻骑,走古道急行迂回绕到叛军身后,还手刃了叛军首领,平息了南蛮之乱。” 凌素摇头,琢磨着道:“八百人怎么杀得过对方那么多人?何况古道难走,昼夜行军人困马乏,不被人一锅端了就算命大,还能大破敌军?秦大哥,你是在说故事么?” 秦岩像是早猜到凌素不信,温温又道:“小丫头不懂兵法吧,以寡胜多并不少见,关键看如何用兵,九王行军几年,一直擅用兵法,还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他练兵有方,身边的八百铁卫得他亲授,个个有万夫不当之勇,看似不足千人,威力却不下万人大军。况且南蛮算定燕云营赶不来,世上又有谁敢率几百轻骑入敌营后方?南蛮做千秋大梦时,看见燕云营杀来还以为是天兵天将,仗还没打自己就吓得阵脚大乱,自然被杀了个干净。” 凌素听着好像又有些道理,托腮道:“听秦大哥这么说,九王真是厉害的很,好像书里写的神人。” “九王身先士卒,大小战事都亲自上阵,血战沙场眉毛都不动一下。”秦岩目露钦佩之色,“能在他麾下的也都是热血男儿,没一个怕死的。我那时就想快快长大为九王效力,纵使一死也不后悔。” “呸呸呸。”凌素软软的手心轻拍向秦岩的嘴唇,“什么死不死的,都说了没什么值得秦大哥去死,哪个想要你的命,我第一个不让。” “说惯了。”秦岩含笑低眸,也跟着打了下自己的嘴,“再也不说。”小丫头手无缚鸡之力,护着自己的时候面带霸气,比那孙玉华还厉害,秦岩听着,心里也美的很。 “九王大胜归来后,就不见了?”凌素又问。 秦岩顿了顿,道:“九王原本身上的功劳就不少,但平定南蛮这次,可以说是皇上即位以来的最大功勋,九王凯旋,朝中窃窃议论,说这样大的功劳已经赏无可赏,也只能…立他做太子了。” “皇上立了么?”凌素急问。 “九王回来云都,连夜进宫去见皇上,父子谈到半宿,次日九王回去军营,没几天传来消息…九王和南蛮一战生还的数百铁卫…不知所踪。” ——“啊…”凌素惊呼,“几百人…不知所踪?秦大哥是唬我么?” 秦岩沉重摇头,“我也想是自己唬人胡说,但…几百人就是凭空不见,哪是我一张嘴可以胡诌的?九王三日不归,燕云营搜遍方圆数百里也没有找到,消息急传到皇上耳里,皇上下令在燕国各处张贴告示,各城池官员也奉命寻找九王,但…数月过去还是一无所获。几百人凭空消失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凌素愣了半晌,张口想着道:“九王立下大功又不是犯下大错,得志光景没有道理撒手远走…秦大哥,你说他进京连夜去见皇上,之后才出城回营…” “小丫头心挺细。”秦岩赞了声,“深宫半宿夜谈,也是各色传闻的来源。有种说法是,九王向皇上邀功,要求皇上册立他做太子,皇上有心拖延,九王心生不满,父子交谈不欢而散…之后…九王率铁卫逼宫,兵败被擒…皇上悄悄处置了所有人,又怕这事声张出去有损皇家声誉,也会引起燕云营数万大军的动荡,于是就当是九王失踪不见…宁做悬案处置。” 凌素狠狠摇头,“听秦大哥刚才说的,这九王是个难得的人物,如果一心要做皇帝,那应该爱惜自己的性命才对,他浴血杀敌冲在最前头,就定是个不怕死的英雄,只为保家卫国,不图那张龙椅,这样的人怎么会逼宫篡位?孙姐姐凡事都不放在眼里,昨天见到汐公主,她和我说起九王,话音里也带着惋惜,九王得人心,他不该是传闻里那种人。” 秦岩心生感动,这么多年,除了自己和吴狄,他再没见谁如此维护九王,秦岩一时失态,忽的攥住了凌素的手腕,指节因激动微微发着抖。 “秦大哥。”凌素扯手,“你也忒用力了。” 秦岩回过神赶忙松开,黑目闪烁着露出羞愧,“小丫头…对不住…” 凌素脸一红,扯开话又道:“九王,有家室么?” 秦岩面色哀下,痛惜道:“九王和王妃青梅竹马感情笃深,九王不见时,王妃还怀着身孕,月余没有任何消息,也许是伤心过度生出恍惚,王妃失足落水,给九王殉了情…九王生母茹贵妃出身将门,性子火爆,也因为儿子的事激怒了皇上,被打入冷宫…” “还有汐公主。”凌素见秦岩哀痛,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不过我看汐公主性情开朗,那护卫夫君一定待她挺好,他们夫妻情深,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你连驸马是护卫都知道?”秦岩凝看凌素关切着自己的俏脸,“一定又是孙玉华告诉你的。周显是个妥当的人,性子沉稳在宫里当差多年,虽没什么官职,但应该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秦大哥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么?”凌素瞳孔乌亮,映着秦岩定住的脸。 “跟着我,我绝不让那人吃一点苦。”秦岩站起身,不知不觉俩人在山上待了许久,再晚些山上起风,小丫头披着貂裘也挡不住风,“走了,回家去。” 秦岩把凌素托上马,他也想上去来着,想了想还是牵起了马缰,带着凌素行走在无人的山道上,回看马背上的凌素,生出种踏实之感。 凌素满心期待和秦岩同骑一匹马,见秦岩只牵不骑,心里还有些淡淡失落,可随即又想,秦岩准是怕两个人压疼他的宝贝坐骑,这才没有上来。秦岩仁厚,连马都疼惜,可何况是待人呢。这样想着,凌素又快活起来。 秦岩见凌素脸上挂着笑,也猜不透她在乐呵什么,自己糙汉一个,哪懂人家姑娘家的心思,能不讨厌自己,秦岩就已经欣慰了。 “秦大哥。”凌素低唤,“这些年,你都留在燕云营,是替九王守着么?” 秦岩步履稳实,“九王不见,之前臣服大燕的邻国也蠢蠢欲动,后头的艰险战事,朝廷都是让燕云营冲在前头当枪使,几年征战,兄弟死伤许多,数万人慢慢变作不足万人,被派到帝王谷挖坟时,就只剩五千人…” “但秦大哥还是没有抛下九王的基业。”凌素眸子晶晶发亮,“九王没了妻儿,只剩他一手建立的燕云营,你要替他守着最后的东西,你是觉得九王总有一天会回来,是不是?” 秦岩憨笑,扯了把马缰道:“大哥说我蠢钝固执,你也会笑我么?” “今生立誓尊老九为王,用我热血为他封疆。”凌素低咛,“秦大哥赤子之心从未变过,哪怕止步不前,也不会背弃九王,世上去哪里找第二个秦大哥啊。” “你秦大哥,就一个。”秦岩哈哈笑道,忽的翻上马背,惊得坐骑扬蹄嘶鸣,凌素更是吓的叫了声,“驾,走喽,带小丫头早些回家,驾。” 秦岩胸膛宽广,厚实的貂裘裹住凌素娇俏的身,如大山一般把她护在怀中,一股浓重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凌素深深嗅了口,仰头看向秦岩阳刚英武的脸,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回去将军府,凌素捂着肚子脸都变了色,寒冬腊月里,怎么额头都冒出汗了?秦岩转身就要去请大夫,凌素拉住他衣角,羞声道:“怪我自己,吃了好几个冻梨…” “吃坏肚子了?”秦岩跺脚,“我一个大男人也不敢多吃冻梨,你能一口气吃好几个?孙玉华也不拦着你?还是得去找大夫…” “别。”凌素红脸,“没吃坏肚子,就是…疼…熬一宿就好了。” 秦岩没听明白,没吃坏肚子怎么会疼白了脸,秦岩伸手去摸凌素的额,凌素捂紧小腹,涨红着脸道:“女儿家来事,你不懂。” 秦岩一时懵懂,隐约记得大嫂每月有几日也是病怏怏,大哥便用红糖水炖上姜丝给她端去…女儿家的事…秦岩糙脸微热,是呐,小丫头也是大姑娘,当然也有女儿家的事。这好几个冻梨吃下去…凉着肚子还不得疼死。 秦岩转身奔去厨房,烧起一壶热水拌上红糖,炉子燃起,又拣起块老姜开始削皮切丝,一串动作一气呵成,看傻了院里的凌素。那双拔剑杀敌的手,竟然也是能做得羹汤的。秦岩抬眼见凌素愣着,蹙眉吼了声,“去屋里躺着,一会儿就好。” 不过一会儿,厨房里就弥漫开带着辛辣的甜味,秦岩撇开姜丝,舀起琥珀色的红糖姜汤,竹筷蘸了蘸在嘴里吮了口,尝着味道不赖才放下心。 软榻上的凌素吹散热气,见秦岩恼看自己,赶忙抿下一口,秦岩喘了声粗气,不满道:“你姑姑没教过你么?这日子也能吃凉的?” 他温和时暖暖,凶起来也有几分吓人,凌素喝下几口,犟声顶道,“帝王谷里又没有冻梨,怪我喽?” 秦岩哭笑不得,“回头训孙玉华去,她自己怎么不吃?拿着冻梨哄骗我家小丫头…” 我家小丫头…秦岩嘎然顿住,凌素哧哧笑出,“我姓凌,不是你家丫头,哪有你这样占人便宜的。” 秦岩扯下喝完的碗盅,闷头道:“住在我家,还不是我家的丫头?早些睡,一会儿让嬷嬷给你多拿床被。” “秦大哥。”凌素喊住转身要走的秦岩。 “额。” “你…”凌素按住热起的小腹,踌躇着还是问出了口,“你睡前…洗脚么?” 一股子燥热从脚底涌上脑门,秦岩半晌不动,身子也没转过来,好一会儿才道:“你问这做什么?” “孙姐姐说你睡觉前都不洗脚…”凌素拿被蒙住头。 又是孙玉华,世间女人真是不好得罪。秦岩喘气,缓缓吐出字道:“她又怎么知道?又没和我睡过。” 出门时,秦岩故意把步子踱的很重,凌素露出眼,看秦岩给自己掩上门,阔步走了出去。 小院里,秦岩连喝三碗酒,又用井水洗了把脸,正要回屋歇着,忽的想起什么,略微想了想,还是拔腿去了厨房,把炉子上还热着的水倒进水盆里,脱下穿了一日的马靴和白袜,把脚烫进热水里。 秦岩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这就要洗脚了,秦岩懒得多想,大概就是,顺着小丫头的意,谁让她还来着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