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碎药洒的声音突然响起。
原归舟顾首。
“抱歉,不小心碎了。”小孩儿定定望着四分五裂的药碗,徐徐抬起头黑而亮的眼睛望着原归舟。
“……”
褐色的药水渗透地板,苦涩的宛如虫子尸体似的药味在空气中挥发。
原归舟智商感觉受到了侮辱。
刚刚他可看的清清的。
小孩儿捧着碗的手在他要扭头的时候一下子就松开五指,这碗哪能违抗得了重力呀,啪唧一下就掉下来了。
最主要的是……小孩还一脸冷漠,连做出“不小心掉下”朝前倾斜一下身子的动作都没有。
“……”
“呐,我看到是你扔下去的。”原归舟从没见过人说谎说的这么坦诚且造假,眼珠下睨,食指一弯指向那碎片,唇角噙着笑。
“是吗。”知雪眼珠斜乜,“你看错了。”
他仿佛竭力做出无辜的模样,于是笑得愈发古怪僵硬。
脸皮之厚,原归舟拜服。
但……
“你可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原归舟笑眯眯道。
甭管还不还,原归舟觉得,当他在知雪面前立起的勤俭人设,要贯彻到底!
“哦。”小孩儿那怪笑突然收了起来,神色一冷眼神中流转出一丝轻蔑,转身径直离去。
移过花瓶,只有竹制的地板。
曾经藏在花瓶后的狐狸悄无声息窜了出去。
或许知雪单单认为,花瓶处的动静是他朝那边走去的原因。毕竟狐狸的气息真的浅淡,若非嗅觉灵敏到了极,混着空气便直接略过了。
可惜的是,原归舟是一个嗅觉极度敏感的人,空气中一丝香气都能小狗似的耸耸鼻子顺着味找到出处。
原归舟玩味的挑起眉梢:“竟能破了我设下的灵阵。”
抢了人家天才总得防着人家找上门,原归舟为了一劳永逸直接设下灵阵。灵阵不算多么复杂,只需要找到阵眼,一戳,就泄气了。真传中诸如东方炎那位蛮牛似的都能轻松破解,但后山不修道法的灵宠却得费上几天功夫。
这才三天吧。
原归舟想。
*
寄生虫宿在他身体中。无休无止,不眠不休,似是憋的久了,总是喋喋不休。
“姓原的突然让你去矮子那处,不定在哪儿埋了坑呢,你快点跳进去吧!跳进去了,我好接手这身子。”
知雪置若罔闻,拨弄烛芯。
寄生虫又道:“我们打个赌吧,我赌你到不了那矮子的地盘。”
“是么。”知雪依旧住在二楼,原归舟房间。剪掉烛芯,放下剪刀,知雪又做出诡异的笑,累人又累己,“我不会去那儿。”
任原归舟假仁假义、欲擒故纵也罢,他要紧紧扎根在这儿。
亲眼看到东方炎、原归舟,恶狗撕咬,反目成仇。
还有什么比狗咬狗更愉快的大戏呢?
他想起流落乡间时,见两条野狗为抢夺半根骨头,互相撕咬,血肉模糊,犬吠不断的模样。咬尾巴,啃耳朵,踩在对方身上拼命扭打,他们啃骨头一定用不上那么大的劲。
最终一条狗丢了性命,一条狗瘸了,没了两耳,骨头也在互斗中不知所踪。胜利的那只狗垂头丧气的跑了。
当时卫斐觉得好可怜,安葬了败者喂养了胜者。
如今知雪觉得,不是有骨头啃吗?
“那整天捣鼓药草的小子……”
“让他不在便是。”知雪眼下的乌青发黑,罩上灯罩,隔着透明的纱注视着些微晃动的烛火,“十巫镇灵草繁多,他会乐不思蜀的。”
他说要扎根在这儿,就不会走。
“小卫,小卫,小卫——”窗外传来谨慎的呼声。
嗓音清澈,泉水流过山涧约莫是这样的。
知雪小丑似的怪笑缓慢收去,哪怕笑着依稀可以辨出敌意的五官稍软,自窗户中探出头来。
竹楼一眼望到底,地面的雪又厚了,凌乱的脚印印在上面。
“喂!上面的!把脑袋收回去收回去!夜深雪大,不要探出脑袋!若雪压得枝条受不住砸中你可不好了!”巡逻的弟子刚好路过,一手作喇叭状一手向上挥着。
“要是想找死,别在二楼跳!爬到五楼,趁着没人了脱光溜了一下子砸下来!保管死的透透的。哈哈哈哈哈。”
知雪的眸光在那个劝他寻死的弟子身上转悠一圈,那是个满脸写着老子总有一天成大事的匪气人。
他不由想起骗子那副冠冕堂皇的模样。
“有其主必有其仆。”
知雪蔑视地眼珠儿一斜,收回头,关上窗,察觉到腿上的重量,方才因为原归舟而冷厉的眉目稍软。他这副尊容,若是神态稍软些许,会是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他摸着施了隐身术的狐狸,外人看他只是在抚摸空气,问:“告诉颜昭了吗?”
四周岑寂。
知雪敛眸道:“告诉了便好。明日再做另一件事吧。”
眸光点过茶盏,伸手拿过,放在虚空之中,仿佛要给什么小动物喂水:“喝口温水,不是那个骗子的水。”
他自己却拿出另一个茶壶,往茶杯中倒水——他再清楚不过这是原归舟的水。
寒风飕飕透过缝隙钻进来,沿着他的袖管钻进胸口,接触脖颈。他不想穿骗子做出的糖衣炮弹。
室内温度骤降,那个骗子为降低“知雪”心防烧起来的银炭无异于杯水车薪。
知雪觉冰冷,从不在原归舟面前弯下的腰佝偻下来,仿佛风暴中衣不蔽体的幼儿蜷缩起身体,依靠聊胜于无的体温来温暖自己。
茶盏中的水喷溅起来,仿佛宠物卷着舌头努力喝水时的声音响起。
知雪觉得冷。
“啊!小卫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快跟我回狐狸洞我们狐狸洞可暖和啦!”
“不冷。”知雪觑着从茶盏中飞溅到手背的水,水缓缓结冰,笃定道,“我不冷。”
“哦……”刚以为可以如愿把小卫带回狐狸洞的愿望破灭了,阿八恹恹的低下头继续舔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