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好了。”卫斐嗓音分明清凌凌的,听到原归舟耳中却仿佛带了蛊惑的味道,“你是为我受的伤……”
“那,便劳烦师兄了。”
原归舟恭敬的双手递药。
黑暗中,卫斐接过百花露,拧开塞子,胶乳状的药在他掌心划开,带来极轻的手掌揉搓的声音。
这双手仿佛按的是原归舟的心,揉的是原归舟的骨,他脸上慢腾腾浮起一丝恼人的红晕。
“师兄……这是百花露,要不要……要不要我也?”言外之意懂者自懂。
原归舟素日和煦春风似的温雅笑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面对心上人的忐忑难安,带着些许期待和心上人更进一步的小心翼翼。
“不好。”
“哦,是放鹤毛燥——哼——。”原归舟突然像重被插了一剑,痛苦地哼一声。
“疼?是我做的不好吗?”
“不、不疼,师兄,你、咳,继续——”原归舟听他自责,连忙喘着气胡乱应道。
怎么可能没事?
师兄不能视物,在胡乱抹药中竟将两指戳进他的伤口,他似是还当那是伤口似的,指尖一点一点的认真涂抹。认真涂抹之际,竟还“贴心”地按了按,揉了揉,偶尔指甲磕到他。
“那就继续了。”
“是,师兄别累着你了。”
原归舟抓紧了身下席面,咬牙偶尔泻出一声闷哼,手背青筋暴突,骨节微颤。
突然两指探入伤处,竟相互摩擦,指甲划肉,毫不怜惜。两指撑开伤口,原归舟难抑疼痛,嘶嘶的声音从他唇齿中流出。
“我涂的不好吗?”
“不。”听出他话语中的微微自责,原归舟忙道,“很——”
“吭——”
说话之际,第三指加入“抹药”,原归舟自觉腰后剑伤撕裂,闷哼过后,紧咬着牙勉强的笑:“很好。”
“出去。”这场难捱的“涂药”终于结束,原归舟仿佛经过一场大战,根本忘了还要继续培养感情的事,骨头发软脚步虚浮的离开了。
门嘎吱一下,脚步声走远,虚浮无力,显然受了重伤。
卫斐依旧是那种虚伪的、渣攻原归舟不忍戳破的微笑。
几息过后,卫斐弯的僵硬虚伪的眼角瞬间恢复,唇角那丝笑也吝啬的收了回去。唯一不变的,只有从未过的眼神。
用袖子一抹脸上血液,眸光瞥过右手食指上的血和残肉,冷冷一笑。
半晌,他看向小方桌上的茶壶茶盏,挪了挪身子,腹部血流的欢,半个胳膊放到方桌上,将带血的手指戳进盛着茶汤的茶盏,修剪圆润的指甲在茶汤上画着圈圈。
波浪一层一层荡漾,洗涤了指尖的血迹。
不一会儿,碧绿掺着红色,颜色稍暗。
只剩余温的茶汤吮/吸着他的手指,他思想放空般注视着碧色的水。
它们一圈一圈的荡,一圈一圈的流。
手指附近的茶水格外活跃,很快,它们倦了乏了,也乖了。不再排斥新来的,在这狭小的空间,安静了、固定了。
卫斐的眼神终于找到了焦点,他成心不让它们认命似的,抽出了手指。
茶水不平静了。
这次卫斐别过了视线,在方桌上用残存在手指的水渍写下“原”这个字。
“原归舟。”卫斐看着桌上的原字。
原归舟,太清峰最小的真传弟子。
挑灭烛火,月光成了照明的光源。
卫斐自嘲似挑起半边唇。
他打开窗户,泼掉茶盏里脏了的茶汤,未着鞋袜赤足踩在地板上,轻轻打开那扇门,就地取雪揉/搓手掌。
雪很厚,也很白。
楼下暖光穿过窗纱铺在雪地,暖光中独有一团乌黑的人影,他还没睡。
眸色加深。
一声厌憎的嗤笑。
“恶心。”
纯洁的雪融化在手心。
他转身,将茶杯茶盏放回原位。
突然,放下茶盏的手骤然一顿,排山倒海似的伤痛撕扯起了他的灵魂,灵魂出窍般的,骨头都在咔擦咔擦作响,仿佛有人用无数小锥子小锤头,无情敲碎他的骨头再重新组装。
“咳——”他猛地难耐疼痛吐出一口黑血,仿佛绽放出一只黑色的曼陀花。
“啊……嗯……”他如同被猎人狩到的野兽匍匐在地,蜷缩着身体,两手揪紧衣襟和腹部,难耐的发出痛苦的闷哼。
*
楼下,原归舟腹部和胸口各自缠着绷带,卫斐那没良心的爱人包扎的他早拆了重新包扎,使劲往后扭的头只看到腰腹肉被搅乱,什么药啊绷带啊,全是四个字——胡作非为。
他原本想伸个懒腰,双臂刚举起想起自己要了半条命的伤,又忙不溜秋放了下来,扶着老腰往太师椅上一瘫。
他在卫斐跟前装得命不久矣,实则只要卫斐不给他那两下子,以颜昭师兄给他的药,完全无伤大碍。
“哎……”原归舟发出了深沉的叹息,闭一闭眼,又默不作声趴着扭头,脸被太师椅上皮毛褥子伺候的舒服,可一见不远处那两把被扔在地上的剑,立刻脸拉的老长。
那正是给他两下子的“有罪之剑”。
一柄剑凡品,灵火可溶,擦破了他的皮肉,是他早有准备的。
另一把黑剑,堪堪由后背贯至胸口,伤及心肺,稍有差池,必得命丧黄泉,正是造成原归舟吐血的主因。
看着这一把不太好打发的剑,原归舟龇了龇牙,黑玄铁铸造,刀枪不入,火溶不掉,滴水倒可穿,奈何没那时间。
高贵、冷漠、神秘,还可憎——不好打发的可憎。
这是玉清峰真传东方炎佩戴的本命剑,和原归舟本命剑同源,实在不是一夜能熔铸掉的。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剑和主人,是有心灵感应的,也无冷却失效。
剑在哪儿,主人发挥一下心灵感应,晓得了。
剑型定位系统,无坚不摧的那种。
【检测到宿主的困惑值直线上升。拾金不昧是传统美德~我帮您,送回去。】
原归舟微笑:“太麻烦了,请帮我送到北方冰域,沉入湖底的那种。”
戳人一剑还包用包还,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收到。】
系统虽然鸡肋且死板还霸道没有一丁点优点,但它在送东西这方面,是无敌的。
那黑剑刹那无形无踪,原归舟知道是系统带走的。
扔走大麻烦后,原归舟总算有心思来想他爱人了。
“哎……”摇曳烛火下的原归舟直起上半身,以手支颐,俊朗面容上浮现薄雾似的伤感,脚边是他方才脱下的黑衣,唯有衣领是白的,后颈处的白被血污了,泛着点点的黑紫。
原归舟摸了摸后颈处的细小痕迹,微微疼痛泛起,有些委屈。
又想到今儿被爱人以涂药之名大加虐待,更加委屈了。
他不记得大明湖畔对他好好的原师弟了吗?还想杀他。
【警告!警告!经检测,今日任务完成度骤降至59%,按照系统法则,将在睡梦中进行惩罚!请宿主尽快入眠,如有反抗,立即抹杀!】
系统正楷黑字突然被惨红的血字代替,仿佛有人含冤悲愤之下字字泣血写出来的哀鸣。
正兀自伤心的原归舟见此,方才面上带点调侃的委屈笑意骤淡,嘴角一撇,笑嘻嘻扯出一个笑,颇为吊儿郎当:“还是老样子,迂腐刻板的公式数据。”
掌风一挥,烛火熄灭。
原归舟将藏在地窖的软枕被褥铺到床上,狠狠一按,柔软的被褥立刻凹了下去。
很舒服,很软。
“哎。”原归舟双掌合十放到小腹,平躺在所谓的渣攻、温润如玉的原归舟绝对不会用上的高床软枕,闭上了眼。
身子仿佛陷入了海绵,今夜重创根本不觉疼痛。
“床果然要软才舒服。”
原归舟面带笑意合上双眼:“来吧,我准备好了。”
心想系统真是“一丝不苟”。
他想起在东方炎那把剑插到他心口偏左一寸后,系统冷冰冰的嗓音响起:【请宿主认真对待!不得弄虚作假!已助宿主濒死!注:如宿主死亡,后果自负!】
啧。
好敬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