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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应迟所谓的“后果”确实掺了恐吓的成分,想把玉无缺的好奇吓回去一些,但明显这招管不住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意气。

这人回答得相当干脆,像是根本就没过脑。

“要问。”

“为何?”

“为他。”

玉无缺看着病病歪歪的鹤不归道:“弟子再蠢笨,也知道上仙损身责任在我,于心有愧,只想做点什么弥补。”

犯错不认的理直气壮与有恩必报的理所应当是同一个逻辑。

直来直去,只讲原因,不论结果。

憨直得有些可爱,白应迟忍不住抿唇一笑:“师弟打得你几天下不来床,你倒不记恨。”

“外婆也总打我的。”

外婆打骂是疼他,鹤不归打骂也是疼他,岂有记恨之理?这二者划上等号,玉无缺觉得十分合情理。

若说此前顿顿膳食做好了送去,确实是有溜须拍马在里头,那今夜,玉无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关其他。

“不瞒宫主,我看过上仙手迹,知道赤金山今夜发生过什么。”

白应迟:“说说看。”

在寝殿中发现的那些手稿,是鹤不归专为赤金山熔浆爆发而设计的傀儡,每个傀儡做工复杂不说,还附上了极强的吞噬法术,傀儡起阵后形成芥子空间,目的就是吞噬万物以达到“纳须弥”的效果。

此为佛修术法,若无强悍的修为和高深的理论支撑,哪怕就是单个芥子傀儡也不可能做出来,而鹤不归日以继夜地造了百具。

所以这一个月他闭门不出,常常熬到深夜以致体力不支,原是因为这个。

白应迟赞许地道:“对了五成,不错。”

“宫主谬赞,为了让袋子多装些,我研习过芥子术法,只懂皮毛。”

“师弟起了两个阵,你说对了一个,后一个阵法同根同源,只不过是反的。”

鹤不归生造“芥子纳须弥”的大阵,将万顷熔浆吞噬于瞬息之间,又反其道而行之,用“须弥纳芥子”的阵反噬,这才让滔天神罚消弭殆尽。

白应迟耐心讲解,一为玉无缺有心钻研,二为告诉他,鹤不归不计后果去收拾烂摊子为的是天下苍生。

白应迟摸了摸玉无缺的头顶:“你不必太过内疚。”

玉无缺梗着脖子道:“可我也没法心安理得。”

他当然明白鹤不归不是为他做这些,自己和太微上仙非亲非故,又犯了事被拘着,哪有那么大脸劳动鹤不归为自己瞻前顾后,可今夜赤金山异象,玉无缺是最不该身在其外之人,若不是自己能力不足,天分不够,又鲁莽冲动惹出祸端,或许他能帮上一手,亲自去把这个窟窿填了,而非等到鹤不归躺在熔浆之上,人事不省了被他找到。

也许鹤不归醒来,根本不会把这事儿跟他扯上关系,但看着上仙病容,什么拜师下山都先让让。

玉无缺行了个大礼:“宫主给个机会,弟子问上仙病因,只为更好地照顾他,浮空殿傀儡虽多,到底比不上活人,宫主不便日日来看顾,交由我正好,在上仙身边侍奉洒扫,也是身为天极宫弟子应当做的。”

白应迟静了静,还是将人扶了起来,他和颜悦色道:“心意难得,你先起来吧。”

“到底什么病症,如何治?吃的用的要注意些什么?”

“师弟的身体……你只当他是偶感风寒,进些补药,调养几日便好。每日亥时起,卯时止,灵力散尽,身子会格外弱些,不过不至于危及性命,莫让他着凉熬夜就是,过了这几个时辰修为恢复了,身体上的病痛也会减缓。”

他还是没把话说透,只是欣慰玉无缺一片赤忱,提点几句:“无缺,知之不问,闻之不答,对你对他都是最好。把疑虑揣进肚子里,往后对任何人都不许提,明白吗?”

玉无缺乖巧道:“弟子谨遵宫主之命。”

“天也快亮了,你陪着折腾了一宿,回去休息吧。”

白应迟又把目光落回鹤不归脸上,握紧他的手:“我守着他。”

白应迟在床边坐了几个时辰了,目光几乎没从鹤不归脸上移开过,像是太微上仙一日不睁眼,他便一日粘在床头这么等着。

外界都传天极宫三位上仙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要好,若非亲眼所见,玉无缺哪敢相信执掌一方道门的宫主,温柔关切起来,眼底竟都是痴心,而高贵冷艳如鹤不归,也会在睡梦中紧紧抓着一人之手不舍放掉。

难免让人有些羡慕呢。

玉无缺只好道:“弟子先去厨房准备早膳吧,待会儿上仙醒了,用些恢复得快,宫主也一起用些。”

白应迟微微点头:“有劳。”

……

晨光熹微,卯时一到,果然如白应迟所说,一切皆会恢复原样。

一干侍傀从门口急急跑进来,跪倒在白应迟面前告罪,白应迟把他们都打发了出去,又坐了半个时辰,鹤不归有了知觉。

“……师兄?”

他声音暗哑,轻轻捏了白应迟手背一下,白应迟靠在一边打盹,见他醒了赶紧把人扶起来,先喂下一口水。

“躺着吧,事情已了,你乖乖听话把亏了的养回来,我就不怪你。”

“……”

鹤不归瞒了许久,到底还是没瞒住自家这个操心的师兄。

“你去赤金山找我了?”

“是,不过第一个找到你的是无缺。”

诧异一闪而过,鹤不归冷哼道:“四处乱闯,当真是无法教化。”

“无缺赶过去时傀儡已经失去动力了,他徒手拨开比翼的翅膀将你挖出,又从山底把你背出来,那小子闹归闹,心是真的不坏,师弟莫怪他。”

“他背我出来的?”鹤不归有些不自在道,“师兄你人呢?”

白应迟没理解自家师弟在膈应什么,反问他:“你说呢?设那么厚的结界不就是防着我么,破它不要时间呀?”

鹤不归再捏他一下,指桑骂槐:“不成体统。”

鹤不归语出责备却并无愠色,只是心烦那小子拍马屁不认真拍,做出越界之举又得想别的借口还回去,实在是心累。

譬如昨日,鹤不归担心突生异象让玉无缺起疑,特意让空知提前告诉玉无缺,入夜就安分些别乱跑,这不还是白长了耳朵不听人话。

鹤不归烦躁地把头一歪:“师兄,我不舒服。”

已经很久不见师弟跟自己撒娇了,白应迟心都软成糖花,捡了好几个软垫塞去背后:“你这次实在是太冒险了,卯时到了,师兄给你疗伤。”

灵力从前胸直输丹田,充盈五脏六腑,鹤不归要散架的身体这才稍微有了些支撑,他无能为力的时候就会乖巧很多,安安静静地听着白应迟将昨晚的事简短叙述了一遍。

说到玉无缺宁愿再不下山,也要照顾太微上仙还报恩情时,鹤不归眼皮动了下。

白应迟道:“那小子聪明得很,从你手稿就猜出了七八分,一本正经地跟我分析傀儡的驱动原理,我晓得灵核是你独门绝技,不曾想他能理解得如此透彻。”

鹤不归淡淡道:“他是聪明,做出来的魂核原理与我的八九不离十,只不过放进去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你两次晕倒被他撞见,身体的事怕是瞒不住。我只说了大概,他早晚会猜到,许是觉得对不住你,让他知道些也无妨,多个人照顾你我和小妹也放心些。”

“自作多情,我又不是为他。”鹤不归不以为意,“玉无缺太吵了,大会开完,闲杂人等都走了我即刻放他下山。”

“你舍得啊?”

鹤不归莫名其妙:“为何舍不得?”

白应迟再次语重心长地劝起来:“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你的偃术技艺无双,总要找个命定之人传承下去,璇玑长老云游之后偃术一脉可就独独只有你了,玉无缺身世特殊,放在外头总是不安全,加之在偃术上有超绝他人的才能,做你徒弟正合适。”

“况且有他陪着,你不会那么寂寞,无缺昨日还找观夏要菜谱,说给你做饭补身,将来有这样一人在膝下承欢,继承衣钵,光耀偃术一门,你不喜欢?”

“不喜欢。”鹤不归越听越奇怪,“找徒弟倒被你说得像找儿子,师兄不必费心劝说了,他有这方面的才能,薛易照样可以教好他。”

白应迟及时打住话头,说别的:“过几日就是中秋宫宴,你歇息几日,到时候下山来跟师兄师姐好好聚聚,如何?”

鹤不归摇摇头:“人多的地方我不爱去,罢了吧。”

……

又过一个时辰,给鹤不归打水洗漱的傀儡排成一小纵队鱼贯而入,最后缀着个小尾巴。

大包小包提着,还端着盘子,玉无缺硬是捣鼓了一早上才忙出这桌药膳。

他大喇喇地进殿,空知也不拦了,还贴心地帮他摆桌。

“上仙饿了吗?”玉无缺把汤舀出来吹着,笑眯眯地冲床上之人道,“汤是暖胃的,先喝一碗,再用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