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坐的轮椅,回去时躺的担架,玉无缺被打得没了脾气,任傀儡折腾,连哼唧都停了。
虽去了半条命,但比起被无量斋抓走,这刑罚实在是轻了,玉无缺这才明白外婆为何放任不管,叫他老实顺从。
众所周知,修真界禁术不少,有的阴毒至极,有的遗祸百年,一旦被无量斋设为禁术,私自修炼就是触犯公律,轻则拔除灵根,重责处死,若是触碰最高级“天罚”中的禁术,不论是哪个道门的修士,都会被公开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太微上仙心狠手辣是真,但也并非一点儿不通人情,没把玉无缺罪行上报而是关起门来打一顿,可不就是暗戳戳地包庇弟子么。
想明白这一节,玉无缺安分了许多,对鹤不归的怨气下去大半,哪怕再有责罚,他也不敢顶嘴了。
只一点他不大想得通,这个级别的禁术为何凭空现于自己梦境,现得如此之清楚,醒过来就已然学了大概,鹤不归只提禁术的危害,却并未提起起源,那今后再做什么了不得的梦,再现新术法,他学是不学?
不学岂不是可惜了,学的话,要是梦境并非天意而是人为,为什么挑了自己呢?
必须找鹤不归问个明白,玉无缺恹恹地想。
只是现下新伤旧伤相叠,没个四五日是下不了床了。
“嗷——”
“公子莫要乱动,这药是主人吩咐空知送来的。”夏肆按住他,细心上药,“一天抹三次,这样的皮肉伤五日便能好。”
玉无缺埋在枕头里,闷声问:“好那么快作甚,反正我下不了山,慢慢养呗,用那么贵的药我也还不上。”
空知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串傀儡搬东西,他走到玉无缺身边,放下汤药,又细心检查伤口,玉无缺抓着人便问:“空知,上仙真的不许我下山了?”
“我不知道。”空知如实道,“主人有自己的考量,公子离不得浮空殿,也是对你有好处的,这些东西是公子的,都给你送来了。”
早上还只是洗漱用具和换洗衣服,到了下午,观夏恨不得把玉无缺整个屋子打包寄上来——手工匣子,藏破烂的锦盒,幼时最爱的木偶玩具,甚至是书桌上那半盘没吃完的糖枣。
观夏简直是用行动告诉玉无缺——快滚。
夏肆他们收拾完屋子,被空知都叫了出去,他一人坐到床前替玉无缺盖好被褥:“寝屋都打点好了,这五日主人没有吩咐,公子养伤便是,五日后我来接你。”
“坤达兽的事,有什么我能做的吗?修坟,立碑,或是诵经祝祷都行。”
玉无缺虽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形同废人,但语气很是真诚。
“是我下手重了,害它丢了性命,它媳妇儿不是还活着,有法子让它原谅我么?不然赤金山的事可怎么办?”
常云清口中,赤金山喷发才是顶要紧的大事,但鹤不归打他的时候竟半个字没提,玉无缺不至于没心没肺到闯了祸撒手不管。
“阿坤魂灵不散,也不算丢了性命。”
空知见他都被打成这副废人模样了,还操心这个,难免心软,便安慰道:“公子好好养伤便是,赤金山自有主人安排,你不必费心。”
也是,就算他好胳膊好腿他也费不起这个心,只是给人凭空添那么大一麻烦,于心有愧。
玉无缺乖巧点头,细心听着安排。
“傀儡残片送还公子,等公子身体好些了自行处置,需要工具和材料吩咐我,浮空殿别的不多,修复傀儡的东西管够。”
玉无缺一愣:“太微上仙还准我动傀儡?那他……看过这些有没有说什么?”
“主人说‘同是爱物之人,何必自毁心血’,公子亲手所作,断然舍不得就这样弃了。”
匠人之心,自然是同为偃师的人才能懂。
玉无缺心里稍得宽慰,软绵绵地躺下去:“我还有一事相求,那几个魂核能否还给我?”
“理由?”
玉无缺戚戚然道:“这几只兔子是我养大的,一窝生一窝,生老病死都是我陪着,它们不舍得离开天极宫,我才放在傀儡中带着,如果魂魄因无法超度有化怨灵的可能,我想帮他们化解煞气。”
空知静了一会儿,像断线木偶似的没了反应,隔了会儿眼神恢复清明,笑答:“主人同意了,我这就去取来。”
“替我谢谢太微上仙,等我好了,再亲自谢过。”
玉无缺心满意足地躺回去,事已至此,他躺平认罚,空知替他掩上门前,又特意交代了一句:“很少有入得了主人眼的傀儡,公子,虽然那几具傀儡损毁严重,但瞧得出心思细巧之处。”
“真的?太微上仙……有夸我?”
玉无缺眼看又要孔雀开屏,空知笑着点头:“公子天赋极高,莫辜负了才好。”
……
同一时间,浮空殿正殿。
太清上仙白疏镜把佩剑一放,挽着袖子将一碟碟可口的甜品端到鹤不归面前:“特意给你带的,快过来吃。”
鹤不归不吃这套,别开脸道:“没胃口。”
白应迟送到他嘴边:“山楂糕是开胃的,来,师兄喂你。”
也不知道洗没洗过手,鹤不归不情不愿地张嘴,吃下一口酸甜糕点,脸色才好些。
他将人拘在浮空殿打个半死的事已经传遍山内,再加上薛易和木青君添油加醋那么一说,好些人以为玉无缺已经凉了。
白应迟了解鹤不归脾气,他家这个冷冰冰的师弟若是管闲事,打完杀完手袖一甩就什么都不问了,哪会费力气请人来医治,还动了肝火将人拘在自己殿宇中。
必然是事出有因,且因由小不了。
故而一听说这件事,白应迟拉着白疏镜急急赶来,一来问清真实缘由,二来也是给师弟顺毛的。
不过兄妹二人达成了某种默契,鹤不归的肝火比天大的事都要紧,他们得先把人哄好。
“小西,你过来,我新得了一个宝贝。”
白疏镜从袖中拿出个金闪闪的绳索,献宝似地端到鹤不归面前。
“此物叫东陵混金索,千鹤舫寻了许久都未得手,鼎剑阁陆掌门把它赠予我了,听说你新制了一尊偃甲,正缺个顺手的神兵,这索恰好。”
姓陆的三不五时就给白疏镜送东西,恨不得把“求娶太清上仙”刻在脑门上,鹤不归头一个不待见他,怎么可能收他的破烂?
“拿开,我自己不会做?”鹤不归看都没多看一眼,把东西推了回去,嗔怪一句,“师姐,你又叫我小名。”
“好好好,师姐错了,咱不叫了。”
白疏镜在外人面前很少有笑脸,威名比白应迟还高上几分,但对着自家的宝贝师弟,她只有温柔和气,是外人见不到的女儿家的温婉模样。
“师姐忙了一日连口茶都没喝上,听说你动了大气,怎么了?谁惹你不快,我给你做主。”
生气是做给外人看的,鹤不归懒得解释,他确实脸色不好,倒不是因为动肝火,全因玉无缺牵扯出别的事让他有些担忧。
目前没什么眉目,也查不到线索,所以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故而忧心忡忡让人误以为是怒气冲冲,但别人不懂他也就罢了,怎么白氏兄妹也这么战战兢兢地来哄人。
鹤不归不耐烦道:“你俩要说玉无缺就直说,丑话说前边,要我放人不可能。”
“好师弟,犯错当罚,打也打了,就把人放了吧。”白应迟道,“他到底是观夏的孙子,罚重了怕伤了老人家的心,你不是最疼婆婆,怕是也舍不得。”
白疏镜也道:“你要着实在意坤达兽,师姐再去给你寻一只,寻只公的,可好?”
白应迟:“赤金山之事我听说了,你放心,师兄会想法子解决。”
把人当三岁孩童哄便也罢了,哄半天也没哄到点子上。
鹤不归叹了口气:“赤金山不用你们管,我已经在处理了,阿坤已下葬,阿达我自会安抚,但是玉无缺犯错不可下山,旁人若问起,你们就把我的话原样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