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一了,陆柒便开始考虑离开之事。
此地毗邻边境,人丁不丰,管理亦很松散,便是冥主欲要大肆搜寻,也难以轻易找到他的踪迹。
然问题是他如今乃军中主帅,平日出巡常有人随侍一旁,看似风光,但也受到颇多限制。陆柒不知他们是否是此前便受到了冥主的授意,因而日夜监视于他,想要独身一人逃离委实艰难。
加之如今他乃是镇北大将军,若是就这般失踪,必将引起轩然大波,此事闹大,他在冥府的处境便要愈加危险。
陆柒的指尖在地形图上沿众人回程的路线来回勾画,心中总算有了计较。
如今正是初春,北境冰雪消融,又水泽丰沛,稍南些的地带地势较低,极易发生洪涝,但又是百姓聚居之所,每到涝季百姓皆为之所苦,近日许就有一场大雨,且时间大约就在大军过境之时。
洪涝既来,一众兵士总要救助当地百姓,局面混乱之下,那些个跟着他的人便要被冲散,而大水里失踪了人,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这正是他的机会。
转眼便是五日后。
冥主正在书房里为北境之战的善后事宜焦头烂额,忙得不可开交,一名宫人忽而行色匆匆地大步走来,迟疑地望了眼立在书房中议事的大臣,宁霁玉登时会意,淡淡道:“今日便到这里,诸位爱卿且先回去将吾先前所说之法整理出来,也好好想想要今后当遣何人前往北境坐镇。”
首辅大臣还想再说,瞥见冥主眼底的冷淡之意,这才不甚情愿地告退离开。
“陛下……”传信的宫人欲言又止,宁霁玉的面色立时一片煞白。
“可是、可是北境,陆将军出了什么事?”宁霁玉勉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略略加快的呼吸,拢在袖中却已是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宫人仍有些犹豫,道:“回陛下的话,将军、将军他、他……”
恍惚间如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仿佛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唯余一阵透心的凉。
“陆将军怎么了?”宁霁玉嗓音清冷,一字一顿道。
宫人正要说话,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被冥主一手扼住了喉管,更受其威压压制,半点动弹不得。
“陛、陛下……”宫人艰难地从喉口挤出几个字来,宁霁玉这才恍然醒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猛然将手松开,仿佛先前抓着的,是一块烫手山芋。
饶是宁霁玉向来自诩冷清克制,眼下乱了心神,一时间也仍是难以自已,周身气势不断暴涨、攀升。
那宫人望着冥主泛红的眼眸,吓得后退半步,颤抖道:“陆将军、陆将军他失踪了……”
陆柒,他、他怎么敢!
朝夕相处的数月光景,他竟也说丢就丢?
他就那么能演?
“吾知道了,你退下罢,”宁霁玉呼吸一窒,但旋即便恢复如常,语气平静,“替我唤阿元进来。”
那宫人面露惧色,讪讪退下。
待那宫人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宁霁玉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面上一片灰败。
“陛下,”阿元担忧地走上前来,“陛下脸色不大好,可要阿元请御医来看看么?”
“阿元,”宁霁玉深吸了口气,轻声道,“他、他走了。”
“……谁?”
宁霁玉静静地坐在那里,眼底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他虽不曾言明,阿元却骤然明了。
“陛下……”他在宁霁玉身边跟了也有几千年,对二人的往事略知一些,眼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沉默地替他斟了杯热茶。
“我替他除去锁链,”宁霁玉接过茶盏,不断以杯盖拂去水面上泛起的茶沫,热气蒸腾而上,稍稍模糊了他的视线,“我想过他要走,可我没想到,他竟真的这般绝情。”
“我是要给他自由,可不是……这般的自由啊。”
一不留神间,滚烫的茶水自杯中倾洒出来,溅在他的手背上,烫红了一片肌肤,触目惊心。
但宁霁玉恍若未觉。
“他想要的,我不是都给他了吗?”宁霁玉自嘲一笑,“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数百年的法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甚至还有……”
还有我身为冥界之主的,最后一点尊严。
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宁霁玉周身气息将至冰点,面上残存的一点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我什么都给他了。”
宁霁玉轻笑一声,忽而站起身来,目光透过窗子望向室外昏暗的月光,穿过千万里似已到达了北境。
“阿元,我先前安排好的事,你且叫他们着手去做吧。”宁霁玉嗓音应冷,语气平淡,仿佛何事都没有发生。
但阿元到底跟他日久,知晓宁霁玉如今这般,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陛下三思,您若当真这般做了,”阿元低声劝道,“即便是将陆将军劝了回来,他日将军知道真相,恐要与您离心啊。”
宁霁玉淡淡道:“吾意已决,不必再劝,你且去部署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