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启明回来的很快,一锅水才将将烧开便听见他略显拖沓的脚步声。他未停顿,径直便朝厨房来。他像是没想到朱徽媞会在这里,满脸诧异的像是一下给钉在门口,瞪大眼睛看着她,停顿片刻才将手中一只包裹给她,“公主。” 朱徽媞并未答话,而是先把东西接过来,打开竟是块香胰子,这回轮到朱徽媞惊讶不已,没想到这男子竟细心至此,“徐公子费心了。” 徐启明挠了挠头,笑容露出几分憨厚,“是延倧教我带给公主的。” 朱徽媞面上红了红,转身从容道,“大人费心了。” 黎瑨腰间刀并未卸下,习惯性的紧了紧,“卑职不敢。” 且不说徐启明尚未进来还只是站在门边上,厨房空间也略显狭小,三人行了一番礼后气氛就莫名变得有些诡异,朱徽媞只身夹在其中难免有些不舒服,正想找借口离开便听黎瑨道,“公主请先回房休息,卑职一会儿便给公主提过去。” 徐启明并未立即让开路,而是先探着脑袋看了看,言语间略显聒噪,“哎,我不是给你说怎么用热水了吗,你怎么还烧啊。” 黎瑨一时也给他带偏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别以为我忘了,我倒无所谓,你这连个女人都没有,若是公主中间断水了怎么办。” 徐启明听了这话有些不乐意了,“不是给你说了嘛,当时那是才成型,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惦记着呢。” 黎瑨一时间又气又笑,“能忘了吗,大冬天下着雪呢,差点没给你冻死。” 朱徽媞听得一头雾水,她自不便询问徐启明,只能问黎瑨道,“大人在说什么。” 黎瑨略略抱拳道,“启明兄家中有个装置,可自行加热水源,不过不怎么稳定,不敢给公主轻易尝试,还是烧水来的稳妥些。” 徐启明给黎瑨揭了短,面上有些挂不住,还没等黎瑨话音落地便急急慌慌地插嘴道,“公主可别听他瞎说,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早就改好了,我敢用我的脑袋担保,现在保准没一点问题。” 徐启明一着急,话里面不自觉带了些口音,有些抑扬顿挫的语调,听的朱徽媞忍俊不禁,“我要徐公子的脑袋做什么。” 徐启明有挠挠头,再开口便没了口音,“小人一时着急,公主见笑了。” “无妨,”朱徽媞道,“今日水已经烧好,日后有机会再试试徐公子的新鲜玩意。” 徐启明如蒙大恩,抱拳道,“不敢负公主所望。” 黎瑨直见朱徽媞进屋,才敢低声问道,“怎么样。” 徐启明将手中打包菜品放下,说话间显然放松许多,“城内暂时没什么异动,我晚上要去城门检查防御装备,再问问现报如何。” 黎瑨虽然忧心忡忡,只是缺少线报,一时间也束手无策,只能先转开话题,“真没想到玄宫出口竟是在你这里,难怪当初邀你一同出游你死活不愿意去。” 徐启明手脚极快,此时已将两样菜品装盘,有帮着黎瑨打了水准备给朱徽媞送去,“你真当我不想去,要是嘉靖爷那会儿我还敢偷偷溜出去几天,就咱们这些年,我敢吗?我告诉你,那扇门快三百年了,可就用过一回,不瞒你说黎兄,我都怕那门真要用的时候打不开了。你看,这不就给我碰上了。” 他话匣子一打开,唧唧歪歪个没完,“哎呀,不过老皇帝是真宠着小公主啊,这条道,可是太子皇帝的逃生,只有太子皇帝老儿可知,哪能让一个公主用了啊。”他关住壁上龙头,帮着黎瑨把桶提到门口,“你一个人能行吗,我也不方便过去。不过这传言还真不是空穴来风,这小公主是真漂亮啊,兄弟你这一路上算是饱了眼福吧。” 黎瑨职业病犯了,立时转身,一手指着徐启明示意他闭嘴,徐启明却未收到黎瑨的意思,还是一直说个不停,“不过这种皇家贵女,估计你也给折腾得够呛。”说着还抿着嘴点点头。 黎瑨简直拿他没法儿,把他脚下水桶提起来,见徐启明告一段落,才有机会靠口,“你说话小心点,最近不太平,上面盯人盯得紧。” 徐启明豪不放在心上的挥挥手,“这现在就我们。”他忽然住了口,噤声对上黎瑨眼睛半晌,黎瑨动了锦衣卫当差时的神色,颇有些阴霾乖张,像野外阴晴不定的狼,他瞿然问,“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黎瑨沉默片刻,手一松,水桶落在地上,水花稍稍激荡,零星溅在腿上,只是一瞬间的烧灼便有恢复常态。他自怀里去了腰牌示于徐启明眼前,上书“北镇抚司黎瑨”。 徐启明一时间冷汗直下。却见黎瑨忽然敛了目中阴霾,将手中腰牌在他胸前拍了一把才又收进怀中,笑出声来,“怕成这样?嗯?我还真能把你怎么样不成。” 徐启明这才知觉黎瑨是在耍弄他,又气又笑,好在虚惊一场,一拳招呼在黎瑨肩上,“吓死我了你,我以为你。”黎瑨面上笑容忽然略显僵硬,徐启明不知道他又搞什么幺蛾子,“又怎么了。” 黎瑨嗤笑道,“你可别当我和以前一样,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收了人家的好,可不得替上面办事。” 徐启明叹道,“这世道,谁能随心所欲,即便是当今圣上,还不是处处受魏忠贤钳制。” 黎瑨见缝插针,生怕他在说出来什么豪言壮语,“你这张嘴,到了外面可小心点,就我所知,最近检校可没空休息。” “这不是就我们俩吗。行了行了,”徐启明手下赶着黎瑨出去,“赶紧的,你再不给公主拿过去,水要凉了。”黎瑨没走出两步,又给徐启明叫住,“哎,我没敢多叫菜,我再炒两个够不够。” 黎瑨头也没回,“你一会儿慢点下筷子就成。” 黎瑨敲开朱徽媞的门时,她正倚着床框昏昏欲睡。朱徽媞揉着眼睛,无精打采的站起来,黎瑨还未踏进门,见她睡眼惺忪的样子,“不如公主先休息,等好些了再沐浴更衣。” 朱徽媞摇头道“不了,你去将水备好吧。” 黎瑨也不敢走远,只怕朱徽媞在里面有什么意外叫人,抱着刀立在门外。半晌不见里面动静,黎瑨不明所以,转过身直愣愣的盯着窗户,好像这样便真能透过窗户纸看见什么似的。 窗户从里面猛地拉开,黎瑨给这动静吓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这行为十分不妥,之怕朱徽媞是要发怒,却还是不动声色的看她。不想朱徽媞只是疑惑的瞧着他,“大人站在窗外做什么。” 黎瑨趁她没改变主意发怒时抱拳道,“卑职怕公主有什么需要,外面不敢无人盯着。” 朱徽媞见他又像和自己开始独处时,虽然看似不露声色,却浑身上下都处在警戒状态,生怕惹恼她,好像她能立即把他怎么样的模样,才后知后觉到他这行为确实有些不合轻狂无礼,又好气又好笑,“能有什么事,你若觉得有事便在这里等着吧。” 黎瑨稍稍颔首,长叹一声,才放松下来,一转身便见徐启明在不远处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又是一惊。他跟着朱徽媞自然不能发作,手指隔空狠狠点他几下,低声愤愤道,“干嘛呢你。” 徐启明怀里抱着木头妖王厨房去,一脸惊疑的看着他,“人家姑娘洗澡你站门口干嘛。” 黎瑨向前赶了几步,差点上去削他的嘴,“你瞎说什么。”说着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屋里才起的水声稍稍停了停,想是听见了徐启明方才的胡言乱语,好在朱徽媞并未怪罪,很快又接上了。 徐启明立即加快脚步,丝毫不收敛半分,反而又提高了几分,“我看你不是不知道啊。” 黎瑨作势冷笑两声,雁翎刀上一刻还在怀里,转眼已经出鞘,徐启明身形奇快,蹭的一下消失在屋内。 朱徽媞在屋内听的真切,她和黎瑨相处时日不长,却是寻常人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共度的经历。他沉默寡言,冷肃谨慎,哪里有这样的鲜活。朱徽媞没想象黎瑨这样的人如何度过自己的少年时期,就如今看来,他少年离家,行走江湖,结交时间奇人异事,江湖游侠,想必也是有一段鲜衣怒马、逍遥快活的少年时光。 不如此时,为人鹰犬,身不由己。 虽是刚下过雨,暑气略有消散,确认是夏日,朱徽媞时间不久便给憋得受不住,穿了衣服又是一身汗。 黎瑨像是听到屋内动静,敲门进来,朱徽媞侧脸看他,手中长发垂髫。黎瑨替她开了窗,净房屋内热气冲出窗区,很快便凉爽不少。黎瑨到她身后,随手将即便是出了玄宫也片刻不曾离手的雁翎刀搁在桌上,像是看不过朱徽媞笨手笨脚的样子,伸手接过她的动作。 朱徽媞刚沐浴过,一双眼睛也沾了水汽,目光闪烁,目光直接而坦率的自镜中看着他。黎瑨不知见过多少目光如炬的高官阁臣,每一个都足以将人年做足下尘,只是黎瑨想来在其位,谋其政,不过差事而已,从不曾避让半分,如今却独独受不住这明亮坦率的目光。 “大人和徐公子是怎么认识的。” 黎瑨低着头,替她轻轻摩挲着发尾,她的头发长,比寻常人的头发要乌黑厚重几分,总是不听话的带着些自然的弧度,衬得她更加肤白如雪,身上带着沐浴后的香气,叫人总是一眼就能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实在难隐在人群中。 黎瑨一晃神,已经错过了回答的时候,“一会儿让启明兄说给公主听罢,我若是把他的话说完了,怕他憋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