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的修养,阮瑶清算是修养缓过劲来,今日阳光正好,天晴朗无云,此刻她正懒懒的依靠在床榻上,看着从窗牖处撒进来的微光,好不自在。
若是对面无人叨扰,自会更好,她颇是无趣的看了眼对面之人,不甚用心时不时点头笑笑,面上倒是无半分不耐。
让她算算,这是今日第几波人了?
说来,自她进这渊亭阁来,倒是头一回这么热闹,简直算得上是门庭若市了。
她掐了掐手中的玛瑙红珠算了算,约莫是第三波,她真是有些累了。
她瞥了眼正打哈切的程萝嘉,手撑在软枕上笑道“二舅母,若是有什么事儿,您尽可直言,我瞧着四妹妹困乏的很,她年纪尚小,可坐不住的。”
王氏在这坐了快一柱香了,东扯扯西扯扯,实在无趣,平日里可未见她有这么热络,王氏比之老夫人有些气度,却也向来对她的遭遇冷眼旁观,说来,她的境地倒是未见的比阮瑶清好到哪处。
李氏偏爱幺子,却格外苛刻幺媳,二子无德行,她不怨怪旁人,竟是将错处归结到王氏身上。她觉得是王氏无能,未能服侍好程二留不住他,才致使他留恋花巷,且她嫁入程府多年,也未有一嫡子,倒是庶子高树,是故多年来受了不少气,索性她母家有些能耐,不然怕是更难熬。
跟在她身后的程萝嘉近乎几回要撑不住睡去,她比之阮瑶清小上三岁,是二爷与王氏的嫡女,面容娇憨的可爱,脾气向来直愣,有着些小姐脾气却没什么心机,说来,除了长一辈的,她们这些小辈,尤其是姊妹间,倒是没什么大的隔阂,相处来都是和睦的。
由是这程萝嘉,对她,一贯算是不错的。
王氏低头看了眼窝在怀里的程萝嘉,好笑的敲了敲她的头,见阮瑶清说的直白,她笑着捂唇道“瞧你说的,哪有写什么要直言的。”
顿了下又道“不过是你明日便要启程回京,老夫人放心不下,特要我来叮嘱你些。”
阮瑶清笑了,那老妇到底是派了说客。
“二舅母直说便是,三娘谨记外祖母嘱咐。”
见她乖巧,王氏募自松了口气,她本是不愿前来的,只是熬不住婆母的眼色,才巴巴的跑了这一趟,被迫从中调解,她也是百般不愿,她这身份不尴不尬,与阮瑶清实在算不上有什么干系。
她干笑一声,亲昵的握住她手道“好孩子,舅母早前便知三娘是个好孩子,果未让舅母失望,你祖母自你缠绵病榻后,焦躁的也急病了,本想亲自前来叮嘱一二,确实是起不来身,便让我来跑着一趟,你可别怪她老人家罢。”
起不来身?还是磨不开脸低不下头?
自那日下了她脸后,她好似顿悟了。
阮瑶清闻言垂眸,看向自己冷白的纤纤软指“三娘明白的,劳二舅母辛苦了。”
见她只字未提李氏病情,王氏心咯噔一下,知她心里到底是介怀的,毕竟婆母待她确实算是刻薄,只是她连问都不问,倒数出乎王氏预料。
她只得挑了话头勉强接道“不辛苦,不辛苦,咱们本身一家人,操心操劳自是应该的,你祖母平日里对你虽严苛,切实是器重你的……”说完忽而语重心长“哎”了一声,又道“这程家,目下只有你父亲是成器的,可想程家你几个叔伯,依旧无名无功,实在是有愧对你外祖父,索性你侯爷此下扬名立万,得圣人青眼,想你外祖父若是泉下有知,也可含笑九泉了……”
王氏只觉得说的口干舌燥,她有意扯出已故的程老太爷,自是想阮瑶清能看在他的面子上能帮衬两把程家,尤其是她的两个舅舅,毕竟再如何,两个叔伯确实是与她有这些血亲在的。
只是抬眸看她,却见她面上只含笑淡淡,竟无半分被自己言语所动的样子,王氏见此难免有些泄气。
硬着头皮又道“三娘,舅母说的话你可明白?”
阮瑶清闻言一笑“舅母所言,三娘知晓的。”
知晓是一回事儿,做不做又是一回事,自始至终她便时刻捧着一张淡淡的笑脸,仔细而认真的应付着王氏,直到她再无话可说,才叫菱星送客。
王氏稀里糊涂的走出了渊亭阁,直到出了院子,衣角被身后的程萝嘉拉了拉她才回神。
程萝嘉撅着一张红唇把玩着手中的一串红珠颇是嫌弃道“母亲,你今日话怎这么多,劳的三姐姐都不愿说话,真是无趣!早知我便不与你一起来了。”
话甫一落,王氏身型一滞才后知后觉,阮瑶清虽一直笑着,却是自始至终都未应过自己一回,答话间也是带着客套,玩的好手的推拒。
她回头眼神复杂的看了眼渊亭阁,低头笑了笑,看样子婆母是小瞧了这丫头,看样子是白跑了一趟。
她正欲牵着程萝嘉离去,瞥了眼她手中正把玩的红珠,脚步一顿“这玛瑙怎在你这儿?”
要是记得不错,这东西方才明明白白握在阮瑶清手上。
她拿过那珠子,仔细看了下,凝脂通透,红似带血,无棉无杂是上等的血脂玛瑙,这样稀罕的物件,她也是头一回见,想来是阮氏父子送给的阮瑶清,不然她哪能得到这样的好物。
只是这样好的东西,怎就到了嘉儿手上。
见珠子被抢,程萝嘉伸手就要抢回,嘴上还不住道“三姐姐给的!方才出门时我跟在你后头,三姐姐叫我过去,随手塞给了我,母亲,快还我!”
王氏狐疑“她给的?”
见她不信,程萝嘉急的跺脚“当然是三姐姐给的!母亲若是不信,我们回去问问就是!”
说着就要拉着王氏再往渊亭阁里闯。
她一把拦住了程萝嘉“她可说了什么?”
她撅着嘴有些气“说是说了,也没什么打紧的,只是说这东西金贵,她不好带走,放于我这儿让我好好保管,待以后见了,再还与她。”
王氏闻言略是失神。
程萝嘉见她似是还不信,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说什么也要拉着她回渊亭阁。
只是片刻,王氏忽而将那玛瑙递给了程萝嘉,眼里满是认真一字一句道“嘉儿莫闹了,母亲信了,这东西金贵,你可要好好保管,你三姐姐给的东西,万不能丢,这东西的意义可是非但。”
她接过了玛瑙,用力攥了攥,小心翼翼的放进自己怀里“那是自然的,下回见了三姐姐我还要还给她的,怎能弄丢。”
王氏拉着程萝嘉前脚走出了渊亭阁的院子,菱星便捧着汤药进了屋里。
“姑娘,今日晚份的药好了,您喝了好早些睡罢,明日便要启程,还需多养养才是。”
阮瑶清看了眼泛着浓郁苦味的汤药,皱着眉头“怎还要喝?今早不是才喝过吗?”
话虽嫌弃,却是接过了汤药。
菱星抿唇笑着,手拿着蜜饯,见她咕咚咕咚将药喝尽忙递过去。
“姑娘还似小时候,还是这么怕苦。”
阮瑶清嘴含着蜜饯,哼哼两身,翻身便要睡下。
菱星眼尖的瞥了一眼,见她手上空空少了物件,疑惑问她“姑娘,大爷给您的玛瑙串子呢?我方才出门前还见您拿着呢。”
待舌尖的苦味消弭殆尽,她才吞下了蜜饯点了点头答她“嗯,送给四妹妹了。”
菱星解了惑,还颇是赞同的点了点头道“四姑娘啊,还是姑娘做事妥帖,四姑娘素日你待您不错的。”
说着边转身去收拾东西,明早便要启程,她需得规整规整,以免缺了些什么。
榻上的幔帐被放下,薄纱微透,她懒懒的靠在软枕上,透着纱看向菱星忙碌的身影,有些失神,明日便要离开了,也不知到底躲不躲的开……
她喝了药,有些事情越想越混沌,一会便睡意沉沉,她放下半撑着软榻的胳膊,翻身向内,片刻便呼吸浅浅朦胧睡去。
次日一早,阮氏一家坐上了回京的马车,车马辘轳向北,阮瑶清怀里抱着程素的灵牌,程氏一族的身影越行越远,快瞧不见时才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她眼神深深,抱着灵牌喃喃自语似的“娘亲,咱们走了,你在看一眼方州,此去也不知道何时才跪,爹爹在京城有了府宅,以后我们便安家在长临了………”
只车马刚行至城门处,募得便停了下来,阮瑶清与菱星皆是一愣,不知发生了何事,少顷,车厢被人敲响,是阮言文。
“阿茗,阮家来了人,你可要见见?”
阮家?阮瑶清了然了,父亲成了侯爷,阮家那伙子见利忘义之人,自是要巴巴地贴上来的,早前便听说父亲挡了几回,也真是没辙了?竟是堵到了城门口。
她默了片刻“不见了,这些年我也没见过什么阮家人。”
明明是在一个州里,他们却是向来将她当作不存在的,即便见了,也未打过招呼。
“好,菱星伺候好姑娘,她要是不适,便来喊我。”
菱星应是。
车马未停多久,便缓缓前行,她掀起一帘角看了一眼,恰撞到一墨深的瞳孔,车马越行越远,她没瞧清那人是谁,但却能感觉那人沉似寒霜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她,她松了帘角,觉得莫名。
菱星见她微愣,不放心问了她一声。
她摇了摇头,便将那淡淡不适感抛却至身后。
………
………
车马缓缓行了七日才行至一半路程,夜深他们下榻在驿站休整。
一封快信送到了阮义舟手上。
此时他们一家三口正坐在桌前用膳,他接过信件,粗略看了一眼,眉募得便是一沉。
阮瑶清莫名,搁下筷子喊了一声“爹爹?”
阮义舟手攥紧了信,面容肃穆“太子病危,我们需早日回京!”
顿了一下对阮言文道“言儿,着人安排,今晚便赶程回京。”
——
太子危重,阮义舟作为成侯,只得加快了回京的脚程,本还需十来天的路程,他们仅用了四五日便入了京门。
到成侯府门第时,已是日落西下,西边的云彩将天染的透红,极是漂亮,夕阳映着红光照射在门禁森贵的府门上,显得格外贵气。
马车缓缓停下,侍卫下马敲响了成侯府大门,不多时,里头的出来一众奴仆,打头的是个中年男人,慈眉善目生的很是面善,笑着就迎了上来,是成侯府的管事李伯。
管事笑着上前“侯爷回来了,舟车劳顿,定是辛苦。”
阮义舟颔首下了马车问道“府医可安排了?”
阮言文就跟在他身后,转过后面那辆,掀起帘幕就钻了进去,片刻后便见他小心的抱了一俏丽少女下车。
少女一身青绿衣裙,身带斗篷遮蔽得严严实实,只听她时不时的咳嗽几声,声音孱弱无力,管事一眼便知,这便是侯爷的嫡女阮瑶清。
他忙点头“收了侯爷的信,奴便追人安排了,此刻人正在府内侯着。”
“命他去菡萏院!”说着阮言文便抱着她脚步不停的往府内去,阮义舟则紧跟在身后。
连日的舟车劳顿,阮瑶清那本就病弱的身子雪上加霜,从昨日起便起了低烧,昏昏不醒只喂得进米水,只喂的进参药吊着精气神儿。
“好,好,老奴这边去唤人。”
菡萏院
半刻钟后,李管事便携着一年轻男子而来,是个和尚?
样子生的清秀,青丝被剃了干净,光着脑袋,有些违和,眉宇间带着股仙人气儿。一身粗布白衣袭身,身型倒是略瘦弱,拎着医箱便迈进了菡萏院。
见来人如此轻岁,阮氏父子眉目皆是一掠,纷纷看向李管家。
李管家一眼瞧出他们顾虑“侯爷这位是亦大夫,有得一身好本身,师从莫须大师,是他的首徒。”
莫须?
此话一出,阮氏父子皆是一惊,颇是默契的相视看了一眼,莫须是当今在世的高人,掐算占星医术皆是精湛,民间向来有人传,是神仙下凡落在三危山上,故此莫须深受皇帝的信重,道是真没想到,能请的到他的徒儿。
既如此,阮氏父子心倒是沉了沉,虽心头有疑虑,目下却无旁人可用,阮义舟拱手“有劳亦先生了。”
亦生端着笑,无视他们的迟疑,面容依旧谦和“客气。”顿了下直接道“不知病人在哪?”
“这边请,先生跟我来。”
阮义舟说着就把人往房内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