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酬勤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微一颤,她称我为客人。为何?我方才可有哪里不妥冒犯了她么? 他皱眉,百思不得其解,却不知并非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佳人已心有所属。 谢夫人见侄儿坐立难安,忙止住眼泪道:“是了,是了,大好的日子不需哭。勤儿长途奔波,现下必已劳累。刘管家! ” 谢夫人唤。 刘管家上前来应:“小的在,夫人您吩咐。” “带侄少爷去后头厢房安置。” 谢夫人嘱咐, 又转向侄儿温言道:“后头三进院子西边是厢房,东面是你世宜表妹住的椒香阁。 这两处间有花园池子隔开,又各设了小院门遮挡,你只安心住下,不必有顾虑。 厢房里头我前几日便令下人收拾好了,若还缺什么你只管向下人提便是。姑姑指了两个小厮供你差遣,勤儿万万不要拘礼客气。” 谢夫人细心交代,唯恐侄儿住不安生:“我同你母亲自□□好,同亲姐妹一般,现下你赴京赶考,便将这儿当成自个儿家里罢。” 吴酬勤双手作揖弯腰深深一拜:“姑姑如此周全,哪里会有短缺,劳您如此费心费力,侄儿已是感激不尽。” 刘全领吴酬勤去后头厢房,这头邬福院正厅中只余下谢家母女。 谢夫人喝下两口茶,估摸着人已走远。 “真是个难得的孩子。”谢夫人长叹口气,斜着眼去瞥身侧站着的女儿。 谢世宜恍若未闻。 “一表人才,斯斯文文不说,人也孝顺,才二十不到便已是秀才,再过个几年必定不可小觑。”谢夫人见女儿不接话,便接着夸。 因多年不见吴酬勤兄妹二人,不知现下到底品性如何,谢夫人原先也只是存着结亲的念头想试上一试罢。可方才一见,观这孩子举手投足间沉稳大方,又仪表堂堂,她倒是真想竭力促成这门亲事了。 " 听闻他家中小妹也是性子和顺,好相处得很。" " 酬勤表哥日后必定飞黄腾达,能遇到一位自个儿心仪的温婉姑娘。" 谢世宜着重温婉二字,暗示自个儿与那表哥性子不合。 谢夫人无奈,女儿这是没瞧上。也罢,慢慢儿来,贸然提起这个幺幺心生抵触也是正常。再说这吴酬勤大好的男儿,日子久了不愁女儿不动心。 这厢边吴酬勤刚进谢府,那头豫亲王府里便得了消息。 " 主子,谢家谢夫人表侄登门,虽是借着乡试的由头,然内里恐有结亲的打算,王爷您瞧……" 李家德担忧道。 豫亲王写:不急,吩咐下去,依旧照本王命令行事,将崇圣寺一事传至薛太师那便可。 " 嗻,奴才知晓了。" 谢世宜本以为自个儿躲在椒香阁内便可避开吴酬勤,谁知却逃不过一日三食。 谢夫人道既是亲戚,便不必在意那许多礼数,府中早午两膳只三人而已,哪里用得上分席这般麻烦。 吴酬勤却道,若是世宜表妹不便,自己在房里用过也可。 谢夫人着急,直言哪有叫初登门的侄儿一人在房里用饭的道理。传出去岂不是要叫人说咱们谢府不知礼数,勤儿不必顾虑云云。 吴酬勤便只好应下。 这才有了现下三人同桌不言的尴尬场面。 谢世宜只管吃,从不曾抬头瞧对面坐着的人一眼。 吴酬勤却截然相反,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老忍不住偷偷往人身上瞟。 谢世宜微微皱眉,实是烦不胜烦,突抬眼直瞪向这傻子表哥。 吴酬勤不防她这茬,被人逮个正着,吓得慌忙低头喝茶,一瞬便绯红了耳。 谢夫人坐在圆桌正中旁观席间暗涌,心下好笑,越瞧越觉着两人相配,活生生一对小冤家。 谢世宜心中却想:唯唯诺诺,畏畏缩缩,不及豫亲王半分君子之风。 谢世宜憋着口气用过这顿饭,回了椒香阁便拉着谢鹰鹰问豫亲王那头的消息。 " 到底如何?豫亲王这两日会去何处?鹰鹰,你可有打探到一点子风声?" " 小姐,我已托上回传消息那人去打探了,他道明日便回奴婢消息。您莫要着急,且再等上一日罢。" 谢鹰鹰宽慰。 " 我怎能不急,你可瞧见母亲今日的做派就差没在我脑门儿上写着待嫁二字,再扔到那表哥跟前罗!" 谢世宜揪着帕子,气鼓鼓地在屋中焦急踱步。 谢鹰鹰无话可说,今日这事长了眼睛的都瞧见了。侄少爷推拒,夫人却要留人同桌,换作平日夫人绝不会这般,现下摆明了就是要撮合这二人。 " 还有那个吴酬勤,吃一口饭食便往我这儿瞅上一眼,叫人没了胃口。" 谢鹰鹰暗自腹徘:侄少爷喜欢小姐你罗,眼珠子自然舍不得挪开。这就好比小姐你遇上豫亲王,不也是一样的痴态么。 谢世宜不知谢鹰鹰心中所想,她只知自己不喜这位表哥,倒不是因人家境贫寒。而是自他登门,便好似她的婚事便已尘埃落定一般,由不得她做主了。 谢世宜是心中不满,然谢氏夫妇对吴酬勤可是满意得很。 晚膳前谢守昌回府,专程与吴酬勤在自己的书房内品茶闲谈,这一谈便是一个时辰,直至下人道晚膳摆好时才作罢。 文人多迂腐死板,谢老爷原以为吴酬勤弱冠之龄已是秀才,必定也是十分清高酸腐的。 谁知一番交谈后却发觉面前的后辈十分开朗,谈及政事也有许多想法,并不一味死守礼制。且与自己相对虽也殷勤周到却又不阿谀奉承。 倒是个有为之人,若好生提拔,将来必能为朝廷与圣上效力。 谢家夫妇两人都满意,晚间歇息前便免不了谈及此事。 " 老爷,您今儿也瞧见罗,妾娘家这表侄可是样样都没得说罢。" 谢夫人颇有些得意。 " 夫人说的是,你这位侄儿可是个了不得的。依为夫看,就算为夫不从中打点,此次乡试他也必定高中。" " 既如此,不若将此事早日定下罢。" 谢夫人抱住夫君的手臂:" 老爷,近日里妾总是心神不宁,幺幺的婚事一日未定,妾便一日不能安眠。" " 夫人为何如此着急?那位不会召幺幺入宫,夫人大可安心。 幺幺名声差了些,若是入宫必定不能册封高位,然她是我谢守昌唯一的嫡女,那位怎会不顾及一二。 且此事上头也早有提点,为夫不会猜错。现下你那侄儿才来一日,匆匆定下恐轻率了些。婚姻大事,还是再多察看几日罢。" 这话说得很是有理,谢夫人便是再不安也不敢草率心肝女儿的婚姻大事,只得应下。 第二日,谢鹰鹰带来豫亲王那头的消息。 " 小姐!" 她趁余下三人去张罗谢世宜今日的装扮时,扯了谢世宜至床榻旁说悄悄话。 " 怎的,怎的,可是有消息了? " 谢世宜紧紧攥住她的手,激动不已。 " 是,是! " 谢鹰鹰也开心," 小姐,上回递消息与奴婢的那人,他道豫亲王喜字画古玩,最爱至东市靠南边的一家古玩店赏些新淘来的珍宝。" "当真!豫亲王何时会去那儿?我还需等几日?" " 小姐莫要着急,那古玩店每七日便会搜寻新物件来,豫亲王闲赋无事,每回都要到那处走一遭的。" 谢世宜嗔怪地瞪她一眼,不许说豫亲王闲赋! 谢鹰鹰陪笑:" 三日后便是那店铺淘来宝贝的日子罗。" 谢世宜惊呼一声,跳起来紧紧抱住谢鹰鹰:" 鹰鹰你真是太好了!" 她仍是叫的鹰鹰,这真叫人无奈。 谢世宜软磨硬泡说破嘴皮才得了她娘亲的允许,三日后得以去东市的胭脂铺买些胭脂回来。 不过这些都只是由头罢了。 两日来谢世宜都心不在焉,做什么事都不能集中精力。 有时喝着茶,茶杯都空了还一直举着往嘴边送。 用膳时也老走神,吃着吃着便神游天外,扒着碗里的白米饭埋头傻笑。 便连吴酬勤同她问好都未曾听见。 "世宜表妹,世宜表妹! " 不远处的侄少爷仍在唤,小姐却恍若未闻,只怔怔地望着天边绯红斑斓的云彩勾着嘴角笑。 谢鹰鹰叹息,无法,只得轻轻拍了下谢世宜的胳膊。 "小姐,小姐,侄少爷在前头唤您呢。" "啊?怎么?" 谢世宜回神,迷茫问道。 不过一瞬后她也瞧见了吴酬勤。 吴酬勤加紧上前几步,于谢世宜一丈远处停下,拱手行礼:" 世宜表妹安好。" 举止从容,彬彬有礼,谢鹰鹰在旁边瞧着,只觉着他分明也是端端君子,实在纳闷小姐为何偏偏不喜。 谢世宜侧身,谢鹰鹰与谢雀雀同她一道半福回礼,"表哥/侄少爷万安。" " 表妹无须多礼。" 两人客套一番,一时沉默下来。 谢世宜心中不耐,藏在裙摆下的小脚微微踮动,无意间表明她的离去之意。 " 表哥若无事,世宜便先行告退了。" 她矮下身子又行一礼,作势欲走。 吴酬勤似才自恍惚中回过神来,出言挽留佳人,"还请世宜表妹留步。" 谢世宜回头,却不转身。 " 酬勤有两句话想同表妹问明,或许唐突,还请表妹莫怪。" 他一口一个表妹地念着已叫谢世宜烦躁不安,甚怕无端生出纠缠,戏文里表哥表妹最后大都成了一对儿,只这般想想谢世宜便膈应得慌。 " 表哥请讲。" 谢世宜转过身来,到底是登门之客,不得无礼。 " 酬勤有一事不明。" 吴酬勤望向不远处亭亭玉立的少女," 世宜表妹似是不喜在下,敢问酬勤可是有哪处不当,惹得表妹生气" 你无哪处不当,只是碍了我的事。 谢世宜心中叹息," 表哥为何会这般想表哥年轻有为又举止沉稳,待人周全,世宜怎会有不满。" 她垂眼淡声道。 女子声音柔软娇悄,言语中对自己多有夸赞,吴酬勤一时红了耳朵,心下难得有几分羞涩。 " 只不过……" 谢世宜决定将话挑明,釜底抽薪。若是能先绝了吴酬勤的念头,母亲那头再如何满意也不能强扭未熟的瓜。 吴酬勤的手掌微微收紧。 “表哥是读书人,习诗书礼仪,也知晓男女有别。女儿家大了,心中又有所思所属,自然更是要小心谨慎。”谢世宜故作娇羞不安之态。 吴酬勤听了这话却好似被人拿棒槌当头来了一下,打得他耳鸣目眩。 已有所思所属?有了心上人! 他怅然若失,一时不知该作何应答。 是何人?启口欲问,想问有又不好问。 “还请表哥体谅,世宜不懂规矩,言行不当,表哥听过看过就请忘了罢。” “表妹……表妹且安心,在下为人愚笨,听过的话大都记不住,今日事明日便忘了。”吴酬勤勉力应承,守着君子礼仪替谢世宜圆话。 他一面觉得世宜言语大胆放浪,语出不妥。另一面又暗想,实在是懵懂纯真,活泼可怜。 真是可惜,佳人已心有所属,一门大好的亲事就这般砸了。 两人匆匆辞过,谢世宜别过身,唇边染上一抹狡猾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