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世宜匆匆至小花园逃出,谢鹰鹰追上她,见其闷闷不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 小姐,您的妆花罗。咱们先补妆?" 谢世宜闷闷地点头,两人在外间就着烛光稍稍遮补。 妆毕,谢世宜的心情有所好转,挤出个笑同谢鹰鹰往内院那头去。 内院里头请来的戏班子正在唱戏,锣鼓喧天,十分热闹。 丝竹管弦声称地谢世宜愈加黯然,她垂首寻了母亲,至其身旁坐下。 谢夫人见女儿兴高采烈地出去,回来时竟垂头丧气,奇怪道:" 幺幺,这是怎的了?先前不是道要与鹰鹰去池边看昙花透气么。怎的还不高兴罗? " 小半个时辰前谢世宜言自己胸闷坐不住了,要携谢鹰鹰去内院边上的小池塘那儿赏昙花。 谢夫人知她端坐了这么些时辰,早已不耐,现下定是留她不住。又想着左右不过是在内院边上赏花罢了。 这周边又有众多仆人走动,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事儿,便允了她。 虽无大碍,谢夫人却仍是再三令其小心行事,不要莽撞,再有不许靠近外院那儿去。 谢世宜连连点头,满口答应,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谢世宜摇摇头:" 没怎的,就是有些困倦罢了。" 谢夫人笑道:"幺幺乖,不久咱们便能回去了。这般的宴席你甚少来,今日也叫你长长眼罢。" 她慈爱道:" 你瞧见那薛老夫人与薛夫人了么?" 谢世宜抬眼去看,两位命妇仍着盛装,发饰一丝不乱,笑面盈盈地招待众人。 " 你瞧,薛老夫人现今已六十有七。今日一整日招呼着宾客,面上时时挂笑,腰背刻刻挺直。你可曾见她露出过一丝一毫的倦怠? " 谢世宜微摇头。 谢夫人凑近了笑道:" 这便是了。幺幺,你如今虽年岁尚幼,然最迟再有一二年也要嫁人了。以咱们家的身份,你必是要做当家主母的,那时也需帮衬丈夫主持家宴。 " 谢世宜若有所思。 谢夫人又道:" 不过你必不会如此辛苦。你是咱们家的女孩儿,为娘必会……" 谢夫人突又停下,她本想将自个儿的打算同女儿说明。然眼珠子向四处一扫,念及现下在外头,实是多有不便,只好打住。 那头豫亲王回席,此刻晚膳已至第三度,菜品有:四坐菜,玉兰广肚,乌龙肘子等。 三十二围碟:四京果:酥合桃,奶提子,杏脯肉,荔枝干; 四生果:鲜柳橙等,四酸菜,四冷素,四看果并四水果,皆用精巧的金碟玉盘盛了小小的一份。 豫亲王至原处坐下,无人察觉他的离开,一旁侍女斟酒,豫亲王举杯饮下。 " 再来! 再……来一杯否?" 喧哗的人声突兀传来,说话的乃是朝廷正四品京官佥都御史马大人。 他正端着酒杯挺着硕大的肚子晃晃悠悠地朝豫亲王这头走来,这人喝得满脸通红。醉醺醺的模样一瞧便知是四处与人行酒,失了分寸。 他身边的随从想扶住他去一旁歇息,谁知马大人一把将其推开,大声呵斥道:"别管我!" 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摆着头要酒喝," 斟酒! 斟酒! " 脚下踉踉跄跄险些摔倒。 " 咦?这不是咱们鼎鼎有名的豫亲王么?" 马大人手拿金樽指向盘坐着的李沅。 " 微臣见过……豫亲王! 豫亲王怎的独自一人在这儿喝闷酒,不怕……不怕醉倒伤身么?" 后者不答,似未曾瞧见他。 " 也是,明日里大家伙都有差使在身,自然不敢喝醉,耽误了皇差。 在座的也只……只豫亲王一人无事,可以敞怀大饮……不醉不归呐!" 马大人说完这话便仰天大笑。 周遭一时静了下来,无人再喧闹。 众人皆偷偷去瞧豫亲王,见其依旧怡然端坐,淡定自若地吃着点心,似并未察觉周遭各处投来的目光。 众人心中暗道:到底是先皇孙,还挺沉得住气,也有几分风度。 薛大人原本正与管家交待客房的安置事宜,突留意到院子东边的气氛似有些凝滞。 他几步走过去,朗声笑道:“这是怎的?尔等是醉了么?只呆坐着,不行酒令?” 众人听了忙附和几句,将此事掩过,一时席间又热闹起来。 薛大人叫来一旁的家仆询问,方才这头发生了何事。 家仆将马大人如何醉酒失态冒犯豫亲王的事儿,一字不差地报与薛大人。 薛大人叹息,挥退仆人,去向豫亲王告罪。 他躬身行礼," 王爷见谅,方才之事实是……" 豫亲王笑着摇头,挥袖打断他的话。 薛大人面露愧疚之色,李沅举杯往桌沿边轻轻一磕,仰头饮下半杯,将剩下的那半杯递与薛大人。 薛大人笑着接过一饮而尽,"多谢王爷! " 一桩可大可小的事便在共饮的一樽秋露白里就此揭过。 推杯交盏,觥筹交错,不知不觉间已过戍时。 宾客渐醉,宴席既罢,薛家送客。 谢世宜与母亲至薛府东侧偏门而出,谢守昌已骑着马领着谢家家仆在门前等候。 "夫人。" 谢守昌下马去扶谢夫人。 "老爷。" 谢夫人淡笑着将手递与丈夫。 "父亲。" 谢世宜行礼。 " 老爷今日在前头可有饮醉?现下可还好?" 谢夫人关切问道。 "一切都好," 谢守昌扶着谢夫人上马车,"未有喝醉,夫人安心罢。 幺幺今日可乖?" 谢大人将夫人送进车舆内,转头笑着问女儿。 " 回父亲的话,女儿可乖了,一直跟在娘身后,未曾闯祸呢!" 谢世宜心里头发虚,因有白纱覆面,倒也瞧不出她眼神闪躲。 谢守昌大笑,让谢鹰鹰扶女儿踩着小几子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汤汤往谢府那头去。 那头薛府大门外,薛家父子正在恭送李沅。 " 今日老臣实是怠慢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薛太师躬身作揖。 豫亲王摇头笑,弯腰将他扶起,示意薛太师不必多礼。 他转身进了车舆内,亲王仪驾起,薛府众人跪地恭送。 "恭送豫亲王!" 亥时,豫亲王府内书房中,李沅问李家德:可安排妥当了? 李家德道:" 回主子的话,一切都已安排好,薛府那头安插的人也已交代清楚。" 豫亲王写:嗯,传令下去,此事若成,本王必定重赏一干人等。 " 嗻,奴才遵命。" 李家德抱拳领命,不一会儿便办好了差回来。 他站在李沅身后,看着他沉静无波的侧面,终是忍不住问:“王爷,您觉着那谢家小姐如何?” 豫亲王停笔看向他,李家德垂首。 几瞬后又见自家主子抬笔写:此女顽劣不堪,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李家德愕然,因他觉着那谢家小姐虽举止不羁了些,却心性纯良。且又有几分惹人怜爱之姿,更难得的是她对王爷痴心一片。 今日白间还曾出手维护,又日日绣帕,摊开一颗真心献于主子。 本以为主子对其也有几分怜惜,谁知…… 李家德张张嘴,有心想替谢家小姐说几句好话,然到底憋住了不言。 罢了,即便主子再如何不喜她,谢家小姐今后也必定是这王府里头的女主人。 哪轮得到自个儿一个奴才替其多言,日后若主子忆起,恐引他多心,反倒麻烦。 ------ 谢府椒香阁二楼闺房内。是夜,一日折腾过后谢世宜梳洗干净躺在床上,预备歇息。 今夜月明星稀,清冷的月光透过半开的雕花木窗照进屋内。 谢世宜侧着身面向外间,盯住西边墙角处被月亮照得空明的青色大理石板,回想着今日种种。 豫亲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谢世宜不解。 要说他心肠柔软,可他今日都不愿多瞧自个儿一眼,还拒了她的帕子。 若说他冷漠无情,那头一回自己遇难之时,他大可不必出手相救,还亲自解毒,只打发下人将她送走便是。 若他是那等呆板无趣,死守礼法之人,晚间他见我面上不洁,又曾好意出声儿提醒。 若他不拘小节,放荡不羁,可在廊下时他又特特离了我一丈之远。 真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谢世宜翻身,将头埋入蓝底蜀绣牡丹花纹的锦被之中。 似他这般身有残缺又身份暧昧之人,想必要遭受许多流言蜚语罢。 今日白间郑家小姐一行人可不就言语恶毒么。 那他又知不知晓自己这般被他人编排?他知不知晓有人拿他的不足当笑话?瞧不起他? 谢世宜叹息。唉,必是知晓的罢。越是伤人的,不堪的流言,越是传得快。 她皱眉,若他知晓这一切,那这二十年来又是如何度过的?心里必定很苦闷罢。分明也是天潢贵胄,凤子龙孙,却连区区的三品官员之女都能侮辱他。 若不是出了那事,现今龙椅上坐着的是谁,只怕……都难说。 谢世宜在她十六年的无忧岁月中,头一回替一位不相熟的男子伤心。 她心生怜惜,想要去安抚他,想要告诉他,她不嫌弃他,她很喜欢他。 谢世宜捂住自己羞红的脸,想着:要是能嫁给他那该有多好。那样就能日日见着他,还能……能牵他的手,能碰一碰他。 娘亲还说,做了夫妻便可日日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睡着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呢?还会时时皱着眉头,眼眸冷淡,端着仪态高高在上么? 她心中升起一个声音,那声音渐渐坚定:我要嫁给他,我要陪着他。 谢世宜就此一头栽进她自以为的爱情里,从此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