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晚上急召,陆澈床单没滚成,顶着一张黑脸,匆匆进了宫。 范宜襄在床上怅然失魂,摸着滚烫的脸,耳边回响着他那句:“等爷回来疼你。” 方嬷嬷提水进来:“夫人睡了一天,到夜里该睡不着了。”丫头们纷纷去点灯,屋子里一下就亮堂起来了。 她还是有些愣神,等方嬷嬷捧着滚烫的毛巾敷在她的脸上,她才舒服地哼唧了一声,两只手也放到上头,把手巾整个摊开,盖住整张脸。 方嬷嬷笑:“夫人的脸儿方才那样红,奴才瞧着以为用不上热手巾了呢。” 范宜襄把脸上的毛巾取下来,朝她虚丢了一下:“嬷嬷这巧嘴,不如去天桥底下说书去,我可供不起你!” 方嬷嬷嘿嘿地接过毛巾,假意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范宜襄乐道:“哟!可别把这张好嘴打坏了,回头我还指望着嬷嬷去说书,好给我赚银子呢!”说到银子,范宜襄特意看了眼七巧,想警醒她一下。 你们各个都会话里有话,当谁不会呢。 不过七巧心思不在这儿,低着头掰着手指头想事儿玩。 方嬷嬷让七巧捧了桶来给夫人泡脚,里头是喂了药的,每天都要泡上两回,热水都快要没过膝盖了,泡到扭伤的地方,才能有效。 方嬷嬷先试了下水温,烫得直嘶气,也不发作,转身指了另外两个丫鬟去取两瓢凉水来。 范宜襄这才试探着把两只小脚丫子伸下去,水温正好,就让两只脚都浸了进去,满足地呼了口气,暂且把心里头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给抛开了。 七巧上来伺候她洗脚,轻轻地给她捏着脚底板,范宜襄平时最多让她们捶捶腿按按肩,像脚丫子这种地方,被她们摸起来总有些奇怪。 最重要的是...她!怕!痒! 七巧今天真是逆了天了,平时见她都是躲着的,默默一个人在角落,能不露脸就不露脸。 她面上仍旧享受般地眯着眼睛,心里呼了口气:有什么招式就放马过来吧! 七巧低头专心按摩,随口说了句:“夫人今天娘家来人了。” 这话说的太随意太自然,倒叫范宜襄一愣,眯着的眼睛慢慢睁开,想了一圈,身份合适来探望她的只有一个范捷,可是如果是范捷来,七巧就没至于跑她跟前来现眼。 只淡淡说:“大哥来了?” 方嬷嬷手里正端着碗枣羹,还是先说了句:“夫人刚醒,先垫两口这个?奴才特意叫多放了一勺蜜糖,锦生堂的蜜。” 范宜襄眼睛一亮:锦生堂卖的蜜比别的店都要甜!还要香! 方嬷嬷笑着伺候她用完一碗,又让别的丫鬟给她擦了脚,抹了香喷喷的玫瑰油,一面给她捶腿,一面说:“今儿来的不是大公子,是柳姨娘。” 方嬷嬷抬头:果然,夫人脸色瞬间难看下来。 她在心里念了三声阿弥托福,好在先哄得用了枣羹,不然听到这个,怕是什么都吃不下了,要是再像之前一样,每次只肯吃素,吃两三片叶子,那还了得! 七巧默默退到一旁,两只眼珠子迸着亮闪闪的光,掩住嘴道:“柳夫人和两位姑娘见完了老夫人,原是要来瞧夫人您的,半路被爷给请了去,才没来成。”一看见夫人那副惶恐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笑出声来,尤其是现在,七巧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她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为的什么,只是照着老夫人的意思把这事儿给传到了,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她这话传对了!该!她就喜欢看夫人这副被添堵的样子。 范宜襄瞥了眼她:“你知道的倒多。” 七巧脸色一白,跪地上了。心里却不怕:看你能狂到什么时候。 方嬷嬷打了她一巴掌:“别跪在这儿碍主子眼!”一脚又给她身子踹了一脚,七巧顺势干脆一咕噜,直接朝外头滚了去,眨眼人就溜没影儿了。 方嬷嬷气够呛:“没骨头的东西!”回头看夫人,坐在上头还在出神,上前柔声道:“柳姨娘走的时候跟没了魂似的,脸寡白的,那两个小的也是吓坏了的样子。怕是都没得个好脸。” 范宜襄点点头。 柳姨娘拜见郭氏,她是不怕的,她们都瞧她不顺眼,暂时结盟也没什么要紧。 不过心里难免又对郭氏有了新的看法,她出生再怎么不好,也是皇子的母亲,虽然还没受封诰命,好歹也是一家主母,竟然肯见一个妾? 是她太蠢了,还是她太心急把自己给解决掉? 范宜襄心里又担心着:陆澈见她又是个什么意思?他俩有什么可聊的?想了半天,猛然跳出来一个念头。 唐越?!抓.奸?! 她的心又狠狠地跳了几下,这些日子陆澈对她太好了,好得让她有些忘乎所以。 早在他有意把阿福留在范家,她就该明白的,他还是防着她。 那他见柳姨娘,到底只是盘问一下她与唐越的过往呢?还是想以此抓住她的小辫子,好日后设计陷害她?给她冠以一个淫.乱后宫的恶名 毕竟原主就是这么入局了的。 范宜襄心里惴惴不安的,外头有丫鬟说:“张嬷嬷来给主子请安。” 她揉了揉咕咕响的肚子,张嬷嬷一来就表示有好东西吃了。 张嬷嬷早先送了几趟糖炒栗子来,结果她都睡着,好容易听得醒了,赶忙又送了来,热乎的,一个个裂开了壳儿,露出里头黄橙橙的仁儿,外头裹着一层亮晶晶的糖衣。 范宜襄望着那金灿灿的小玩意儿发愣,手痴痴地伸过去拿,方嬷嬷惊呼:“夫人仔细烫手!” 还是给烫了一下。 奴才们呼天抢地给她拿药找冰块,她又有些呆了。 她真的害怕,张嬷嬷的殷勤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她,她所吃的点心,她所享的尊敬,都只是因为陆澈的宠,陆澈向着她,奴才们就都敬重她。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怎么跟她在书上看的完全不一样? 她到底是不是穿进了那本书里?还是穿到了那本书的一个平行世界? 脑子成了一团乱麻,这种空间维度的事情,想破脑袋瓜子也想不明白。 等她回神过来,烫伤的那个手指头已经被包扎好了,望着被包成粽子的手指头,她不禁失笑:“就烫了一下,哪要包成这样。” 方嬷嬷道:“还是包着好,让夫人瞧得见,能长个记性,免得下回再烫着。” 范宜襄对张嬷嬷道:“这糖炒栗子还有多少?” 张嬷嬷笑着回道:“夫人只管吃!保管够!” 范宜襄总能被张嬷嬷的话逗笑,她点点头,表示很满意。 陆澈其实是爱吃甜食的,平时她喝的玫瑰露,蜜枣羹,他也总要来尝一口,可见是馋糖的,可他平时在府上就有所克制,在外头估计更不怎么吃了。 她断定这糖炒栗子他一定会爱吃,就打算给他留一份。 虽然他今晚不一定回来,而且他平日里如果想吃,膳房什么时候都能做。 但是她还是要留,哪怕是做做样子,她也要开始向他示好了。 一起了这个念头,她就有些期盼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他好像也没留话说今晚一定要回来。 又怕他不来。 糖炒栗子冷了就不好吃了,就让张嬷嬷再去热。 张嬷嬷哪儿敢给她上热过的,从她房里撤出来全都由底下人分了吃,再重新给做新鲜的。 这回膳房里的奴才们是都不用吃晚饭了,光吃栗子就饱了。 张嬷嬷还提心吊胆的,这夫人怎么就跟栗子给干上了?是她做的口味不对还是怎么? 陆澈再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半夜,皇帝叫他去,还是问赈灾的事儿,爷俩在书房里讨论到半夜,皇帝打了几个哈欠,才肯放人。 公公常欢送陆澈出来,说:“爷今儿就歇在宫里头吧?” 陆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笑:“不了。” 常欢还要再留,阿喜过来绊住他,眼见陆澈已经上了马车,阿喜才说:“劳常爷爷费心了,我家爷赶着回去见皇妃呢。” 常欢脸上现出几分惊讶:“倒不知四殿下是个柔情似水的。”难怪这一晚上四殿下都有些心不在焉。 常欢捂嘴笑:“公公这词儿用的准!”我家爷的事儿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常欢踹了他一脚:“少跟我在这儿贫,你家爷都跑远了,还不快追上去!” 阿喜这才笑嘻嘻地朝马车那头追去了。 他原以为柳姨娘那事儿闹得爷不大高兴,怕是少不得挨爷几脚了,果真,等爷见完了那柳氏,出来的时候脸色都白了。 不过等爷一转身去了西园,再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笑脸,嘴上带着笑,眉眼也带着笑。 阿喜决定以后更要讨好西园那位主子,那位主子简直神了,可以逆天改命! 常欢进去回了万岁爷话,皇帝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这也好!这几个弟兄里也就他还没个一儿半女,难得开了窍!”他刚才还想着:要不要再给老四赐几桩婚事呢... 听得常欢这么一说,一时把这念头又按了下去。 最好还是让范家的那个先给他生个嫡子再说。 陆澈嫌马车太慢,弃了马车改作骑马,一路狂甩马鞭。 阿喜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进了府,阿喜大喘着气,故意问道:“爷,今儿还是去书房打拳吗?” 陆澈踹了他一脚:“狗东西!” 理了下袍子,抬脚朝西园去了。 阿喜提着灯笼狗腿地跟上,心里委屈:结果今儿还是躲不过被爷给踹了,虽然不是很痛。 陆澈进来,整个西园里灯火通明,整个院子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甜滋滋的糖炒栗子味。 陆澈笑,这丫头睡了整整一天,这会儿该她睡不着。 还真爱贪吃。 等见着她的时候,她却不是在屋子里待着,而是在门口立着,手里还捧着一只小盘子,里头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陆澈知道了,她不是睡不着,是在刻意等他。 她还特意换上一身水红色的长裙,梳了发髻,鬓角别了一碧玉簪子,戴上了耳坠,就是他前两日送的,他不会挑这些玩意儿,想巴结他的人孝敬来礼成千上百,偶然瞧见那玉,小小的,没有一点杂色,就想到了她,勉强能衬她,就拿来了送她,不想她还真喜欢。 那就好。 陆澈又去看她的脸,上头还傅了粉,唇上抹了胭脂。 陆澈看得有些痴。 她拖长声音,软软腻腻地喊了一声“爷”,纳了个万福。 这样一个姿势,倒叫她做得有几分风情了,看得陆澈浑身一热。 陆澈托住她软软的腰身,不让她再往下拜了,把她搂过来,被她这一声“爷”喊得心都快化了,捉住她的手,突然摸到包着的纱布,之前还没有呢,他就走了那么一会儿,手怎么伤了。 脸上一沉,显出几分不悦。 范宜襄心说完了,美人计失效。 陆澈看她面上多了几分害怕,心叹:她怎么还是这么怕他?他是豺狼虎豹吗?难道他会吃了她? 陆澈搂着她进屋子里坐下,陆澈逗她:“抱着个什么宝贝呢?见着爷来了,还舍不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