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的人合该在书院里挥洒笔墨,于朝堂上进献良策,却决计不该呆在这山穷水恶之地,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时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人又往怀里搂了搂,卿长生被他的动作惊醒,却丝毫不见生气,只半睁着惺忪睡眼瞧了他一眼,便顺着他的力气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在时野认识卿长生的这数十年间,他一直都是这样乖顺又安静。
时野躺在床上,突然就回想起了两人以前的许多事。
时野第一次见到卿长生是在自己十二岁那年,彼时公侯大臣的孩子统一在太学院读书,时野早早就被他爹丢去军营,虽然仍挂名在太学院,十天半月不去念书也早已成了常态。
不过时停云望子成龙,虽然自己是个没读过多少书的粗人,却十分希望时野能文武双全可惜时野对读书全无兴致,想着法的偷懒耍滑,可差点没把时大将军气个半死。
他当时刚从军营回来,在家赖了几天后被时停云拿着棍子赶去了太学院,刚一进门便发现屋内多了个新面孔,这小孩坐的离他不远,看上去顶多十多岁,一身青衣干干净净,一看便知跟自己这种从小在泥里滚大的野孩子全然不同,两颊还有未褪干净的婴儿肥,看上去很乖很软,像个小团子。
时野多看了他两眼,见他只一门心思低着头看书,便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 。
第一堂课的夫子是个十分古板的老头,原本便冗长无趣的文章在他满口之乎者也的衬托下更显繁杂,时野没听一会便有些昏昏欲睡,他素来随心所欲,觉得困了也就直接倒头趴在书案上开始呼呼大睡,丝毫不理会夫子早已对他吹胡子瞪眼了老半天。
以前他在读书时也没少睡觉,夫子试图叫醒过他几次,戒尺,罚抄种种手段都用了个便,奈何时野是一点不该,下次依然我行我素,最后夫子无可奈何,也只能放弃了对他的管教,只在别人提起他时满面怒容的来上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时野睡得正香,却被一阵嘈杂声扰了美梦,他有些起床气,当下便怒气冲冲抬起头要找吵醒自己的罪魁祸首,却看见四五个人将那新来的小孩团团围住,低声恶狠狠跟他说了些什么后便开始推搡他,更有甚者直接拿起他书案上的书本,三两下便扯得四分五裂。
哪怕此处闹出了不小动静,其他学生也仿佛不知情般各自忙碌,像是对此情景见怪不怪。
那小孩一直含着包眼泪低着头,也只敢在书本被撕时怯怯抬起头看上一眼,一对上那些人的凶恶视线便又迅速低下了头,一看便知平日里没少受这帮人的欺负。
时野心里登时有些不舒服了,虽然他自己就是个爱逞凶斗狠的主儿,可他向来是看谁不顺眼了便光明正大同对方打上一架,从不像拉帮结派,更不要说欺负这么个小孩,简直丢人。
“吵什么吵,跟群苍蝇似的,烦人。”他猛地一拍桌子,语气不善道。“扰你爷爷我好梦,再狗叫信不信我挨个卸你们一条腿?”
那处的喧闹戛然而止,几个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他们同时野不熟,向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谁知道怎么就突然触了这个煞星的霉头。
不过时野好斗的凶名在外,加上他爹是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这几人也不想多生事端,冲他道了句抱歉后便恶狠狠命令那小孩随他们一起出去。
“道个歉就够了?我这辈子最恨有人打扰我睡觉。”时野却不打算轻易放他们走。“你们几个怎么说也该补给我点补偿吧?”
那闹事的几个又不傻,他这话的意思摆明就是要替这人撑腰了,哪怕再怵时野,毕竟他们身份也都不俗,从小呼风唤雨着长大,怎么能轻易忍受有人让自己落了面子。
“时野,你别多管闲事。”开口的那个时野认识,刘尚书家的大公子刘明诚。“你知道这小子的爹是谁吗?”
“嘿,你这话说的。”时野乐了。“我今天第一次见他,但凡你带个脑子都不会问出这种愚蠢至极的问题。”
刘明诚被他讽刺的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白交加,随后他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又继续说道:“他爹是卿善。平日里很不会做人,想来教出的小孩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这是代他爹管教管教他。”
卿善这个名字时野有印象,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为人铁面无私刚正不阿,在办案时无论对方身份如何从不留半点情面,故而不多时便将京城内的权贵得罪大半。
原来是那些人没法给卿善使绊子,便将主意打到他儿子身上去了。
时野素来最见不得这种阴狠手段,当即便冷笑道:“你一说名字我便有印象了,似乎你的堂叔贪赃枉法,被人参了一本后案子便由他审,最后似乎降了两品官阶,还挨了四十大板,是也不是?”
这倒是事实,也是因为这事刘明诚才得了父母的命令,在太学院一定要让卿善的儿子吃些苦头,不过经由时野大喇喇连原因带结果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说了出来,刘明诚的面子实在有些挂不住,便色厉内荏反驳道:“你可别瞎说,我堂叔为官清廉,是这卿善胡乱断案,这才蒙受此等冤屈。”
“清白个屁。”时野颇为不屑地啐了一口。“你当这京城谁不知道你堂叔是个鱼肉百姓欺男霸女的狗官,我看这卿善案子判得确实不行,就该让你这堂叔人头落地,才好给百姓一个交代。”
一番话堵得刘明诚哑口无言,最终只得将求助的眼光投向身边几人,其中一人开口道:“你爹昨日上朝时才刚被卿善骂个狗血淋头,今天你居然还要帮着他儿子出头,时野,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夏国朝堂上文官武将自成一统,文官嫌武将粗鄙,武将嫌文官酸腐,彼此谁也瞧不上谁,加之皇帝开明,上朝时准许所有官员各抒己见,故而双方的骂战时有发生,彼此间的嫌隙更为严重。
时野只知道昨天他爹回家后被气得饭都吃不下,在院子里练拳练了两个时辰才勉强消火,他隐约听说是挨了人的骂,倒是直到现在才清楚具体情况。
不过时野倒不是什么拎不清的人,卿善跟他爹有矛盾,那是他俩的事,吵架打架或者其他什么方式解决都行,却独独跟这小孩扯不上任何关系。
“真奇了怪了,我作为他儿子都没生气,你有什么好义愤填膺的?”时野冷笑道。“知情的知道是时停云是我爹,不知情的恐怕以为他是你爹呢这么急着替他出头。”
“你!!!”那人被时野噎得说不出话,吞吞吐吐了半天后最终只能梗着脖子开始放狠话。“我劝你别不知好歹!不然我们有的是办法要你好看!”
“怎么?你们也想替我爹教训我?”时野站起身,居高临下冷睨着他们。“那可正巧,最近几天都没活动筋骨,刚好想找人练练手,你们几个一起来?”
这几人可不傻,欺负小孩他们不怕,跟时野打架那就真是自寻死路了,谁不知道这人自小便混在军营里,到目前为止可是真刀真枪的上过好几次战场,他们几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哪里是他的对手。
眼见在时野这里讨不到好,他们只能虚张声势地又吆喝了几句,接着便灰溜溜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时野跟这群人吵架吵得头痛,便想着出去溜达一圈,临走时余光瞥见那小孩正偷偷盯着他看,对方似乎有话要同自己说说,却有些怯怯地不敢上前,犹豫了好一阵后最终还是红着脸低下头开始整理书桌上乱糟糟的书。
还真是个小朋友,时野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