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莹莹,今日算在是苍水关死战的第五日入夜,坐在大帐门前的唐不枫难得卸甲。
在此之前唐不枫已有多日未曾有过卸甲歇息的机会,这场大元百年来最是惨烈的苍水关血战,王庭
与胥孟府两方仅兵卒就投入近二十万的数目,军汉百姓驮马车帐,动用不计其数,从战事初起,唐不枫不敢有半点松懈,唯有今日攻势暂缓,且朱开封担忧将这位骁将累死在乱军其中,因此择选另一位牙将暂且接过其肩头重担,不由分说,近乎是亲自押着唐不枫归营歇息。
阮秋白自战事初起,就未曾合眼,每日遥望对岸的胥孟府军阵,尤其是在胥孟府黄衣力士参入战局过后,屡次要同唐不枫一并随军袭营,却始终不能如愿,被破天荒忤逆自家夫人,很是不知好歹的唐不枫拦下,如非是修行境界尚可,不然多半是要在这般苦熬之下伤损身子,饶是如此,面色同样憔悴难堪。
而在此夜难得唐不枫卸甲歇息时,阮家主替其卸甲,竟是察觉到唐不枫衣甲,已是被渗出的血水牢牢粘到一起,多添几分力道,堪堪扯下。
借昏黄灯火,端坐帐前的唐不枫背后密密匝匝尽是伤痕遍布,甚至挑不出两指宽窄的好皮肉,新伤压旧伤,尚有两三枚可怖拳印,多半是被冲至近前的黄衣力士所伤,眼下已是变为紫黑色泽,箭伤矛伤不计其数,更有修行中人的手段,皆被唐不枫借内气强行压制住,伤痕星罗棋布,挂满腹背。
眼力定力强如阮家家主,取清水替唐不枫浇洗血迹时,十指皆是颤抖不停,最后趴到默不作声的唐不枫膝前,死死扣住其双手手
腕,放声痛哭。
“仇敌死战,谈何容易,莫要说是三境,四境五境又如何,大抵皆要震悚于这般景象。”
向来都嗜刀如命,直到方才仍揣着那枚紫鞘长刀的唐不枫,略显笨拙地使手掌摩挲阮秋白散乱发髻,随后沉沉叹了一口气。
向来唐不枫闯荡江湖,自幼时得知其父命丧过后,雨夜杀上贼巢,或是趁飞雪同猛虎抢食,仗着一手劲力无双且快得出奇的刀,几乎是自南向北,在人间划出这么道凌厉凶狠的刀痕,又冲杀战阵,大都自以为是,骄纵自满,以为江湖之上的修行人,如何都要比在沙场之中贪求功业的武夫,胆魄心智更为牢不可破,然而这五日的
苦战,险些就要将唐不枫信念摧垮。此时想到阮秋白近几日间提心吊胆,惴惴不安,一时心头不忍,捧起后者面庞,使额头吃力顶住,揽住阮秋白细腰,许久都没再言语。
夜里无星斗穿行,朔风似刀滚人双颊,不过有心尖上的人作伴,暂且能忘却近在咫尺,惨不忍睹的修罗地。
似乎书生是打定主意要在苍水一处,生生磨空王庭兵马,即使是一场惨胜,仍是不遗余力排兵布阵,丝毫不曾顾及过多,同以往堪称繁复多变的手段不同,而是将本来心思摆到明面,就是赌王庭不敢退出渌州,务必死守,从而凭自身占优以命换命,杀伤王庭近来数月囤积的兵马数目。
用兵稳如朱开封,同
样愈发长久地向东北方向屏息凝望,发髻比往日任何时辰,都要显得苍白。
苍水关是一片令双方都僵持忍耐,到近乎心境破碎的死泥潭,而能够将王庭大军从这方深不见底泥沼中拽出的,唯有不知去向的温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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