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苏婵辗转难眠。
到了后半夜,实在是难以平复情绪,便干脆坐起身,摸了衣服出去了。
今年雨水充足,大半个月几乎就没怎出过太阳。
苏婵裹了裘衣在院子里胡乱逛了一路,手里的灯忽明忽暗,鞋子踏在潮湿的石子路上发出令人更加烦闷的声响。
走着走着,苏婵突然停了脚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准备回去了。
便是这个时候——
“你兴致不错啊,大半夜的瞎晃悠。”
是道男声,突如其来的,吓了苏婵一跳。
她回过头,借着夜灯见到一少年郎吊儿郎当地支着一条腿坐在她家墙头,黢黑的眸子睨着她,懒洋洋问了声:“吓着你了?”
语气真是,毫无诚意。
看清了来人后,苏婵些微松了口气,但仍有些惊魂未定,开口不自觉带了几分嗔怪:“世子这翻人墙头的坏习惯是哪里来的?半夜三更——”
又突然意识到什么,苏婵顿了顿,皱眉,“你怎么又逃出来了?”
“可别冤枉我,我上完了课的。”
陆暄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从袖子里拿出个什么东西,下意识想扔过去,手抬起后方觉不妥,便跳下了墙。
“喏,”陆暄递了个被麻布缠得像个棒槌的东西过去,别过视线,“回礼。”
他瞥了眼那看起来极为简陋的包装,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走得急。不过里面的东西,你应该喜欢。”
说着,他便自顾自地把外面的布条拆开,将东西递上前。
是一个小舟模样的摆件,细细长长的,船头似乎还有个小人儿,天色太黑了,苏婵没怎看清,但看质地,应当是黑陶。
瞧见少年端着那玩意儿一脸认真的样子,眉间还镌着倦意,可神色又有几分难掩的期待,像是邀功等夸奖的孩子一般。
苏婵轻叹了一口气,终是不忍再同他计较别的。
便问:“这是什么?”
“香插盘。”
陆暄把麻布条子缠在手上背于身后,“我觉得还挺别致,就拿过来了。正好你今儿不也送了我香么?”
苏婵没接。
虽是看不大清,但能让陆暄拿来送礼的东西必然不会是稀罕物,况且他面儿上看起来总是吊儿郎当,品味却是极好的,上一世,他也没少往她府上塞一些模样稀奇古怪却极为贵重的玩意。
“你特地跑出来,就为了这个?”
陆暄“啊”了一声,“放心,没别人知道。你快收着,我这就走。”
大半夜的特地为这么个事跑一趟,的确是陆暄干得出来的事。
“快点啊。”
陆暄又催促了声。
这大半夜的,苏婵不好同他再推拉,便只好道了谢,收下那艘小船。
“那我走了。”
陆暄满意地扬着嘴角,像是讨着糖吃的孩童。
走了没两步,又想起个事儿,“对了,你伞我落家里了,回头让人给你送来。”
而后不等苏婵再开口回应,便挥了手,翻墙离开了。
动作之熟稔,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苏婵有些哭笑不得。
想着过几日便要随父母离京,方才见着陆暄时,她其实有好多话想同他说,可到了嘴边,又觉得叮嘱那些没由来的东西不太妥当。
其实没她也行,苏婵不得不承认。
毕竟上一世也是这么过来的,她为什么就非要觉得,自己必须留下来呢?
这么想着,苏婵轻叹了一口气,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发了会儿呆,正准备走的时候,便听到那本该远去的声音戏谑响起:“你这姑娘,一天到晚的到底有多少气要叹?”
苏婵脚步一顿,扭头望见墙头支着个脑袋一脸好奇的陆暄,神情颇有几分一言难尽。
“又吓着你了?”
“没,”苏婵有些无奈地看向去而复返的少年,“世子还有何事?”
“不是你有话想对我说?”
看到苏婵神色困惑,陆暄指了指她的脸,“打从看到我,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隔了一堵墙,苏婵静静地望着陆暄。
他身后分明是无尽的黑夜,可就着手中微弱闪烁的夜灯,苏婵还是从这个少年的脸上,读出了他这个年纪绝无仅有的明媚和张扬。
那都是她,曾经有过却又失去的,如果可以,苏婵多希望眼前的这个少年,永远,永远都保持着如今这般。
久久等不到苏婵的回应,陆暄“喂”了声,“你这姑娘,倒是说句话。”
苏婵回过神,低头捋了一缕头发至耳后,轻悄悄掩去了眼底的情绪,想同他说一句:抱歉。
抱歉上辈子,没能为你撑到最后;
抱歉如今,无法回报你前世舍义相帮的恩情。
可苏婵是说不出这两个字的,只得抬起脸,发自内心地说了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