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而不能知,是不智也。”————————易论·第九】
皇帝明确拒绝陈王成婚后,在朝野引起不小的波澜,反应最大的还是伏德,他好不容易从南海边陲之地回来,正是要大展拳脚的时候。加之身边有一群人一直在他耳边进言,劝他上疏皇帝早日封王,以进一步巩固太子的位置,这才让他起了心思。
如今皇帝已表示明确拒绝,姐姐伏寿也在宫中传来消息,让他老实安分,不要惹事。
伏德踌躇满志,哪里愿意,又进宫去请见伏寿,劝道:“虽说如今陈王已过继小宗,但在他之下,还有诸皇子未有封国,我记得当初光武皇帝诸子无不是在这个年纪先后封公,然后封王。何不以此先例劝陛下封诸皇子为公?另者,陈王一旦早婚,便是今后诸皇子的榜样,那时候早一些让诸皇子成婚归国,太子的位置就早一些稳如泰山。”
“陛下待太子不薄,每日一有闲暇,便亲自教导、考察学问,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这些忧谗畏讥的心思,小心弄巧成拙,害了我们母子。”伏寿拧着眉头,从始至终她都不曾相信伏德的话,自己这个弟弟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了,总是听风就是雨:“这些事情,你有没有与阿翁说起?”
“阿翁自改授执金吾后,心里郁结成疾,这段时间没有管这些闲事。”伏德摇了摇头,他很快拿出左证,道:“太子的地位若是稳固,当初陛下又为何不让我家与长公主联姻?又为何好端端的把本是阿翁的卫将军让给徐晃以作酬功之用?这次让陈王早日完婚成服,本是一件小事,陛下素来也不重视他,早成婚、晚成婚,又能如何呢?偏偏陛下不许,这里头可就耐人寻味了。”
“我看你是想得太多了。”伏寿语气有些冷澹的说道,这件事父亲伏完都没有同意,她绝不能放任对方胡来:“我知道你在南海受了几年苦,还生过一次重病,这次好不容易回京,又是担任长安令,一心想着要做出事来,给伏氏、给太子挣颜面,这些我都知道。但你为何要紧盯着太子的位置不放?眼下的情形已经很好了,陛下春秋鼎盛,太子及诸皇子年纪尚幼,谁都不急,你急什么?”
伏寿罕见的声色俱厉:“你的心思应该放在治理长安上,这才是正事!新任的京兆尹早先在益州治理有方,使西南富实,这次调来任你上官,你要在他身边好好学。陛下最不喜欢外戚无才而骤登高位,你以后也别想着可以一步登天,要脚踏实地才能走得稳,知道了么?”
“可是……”伏德与伏寿姐弟两个虽然从小生活在一起,但伏寿十岁便入宫了,说起感情来其实并不是很深厚,加之对方是皇后,常年作为上位者养成的气度让伏德心生惧意,但吞吞吐吐的似还要说。
“没有什么可是,你只管听我的就好。”伏寿板起了脸,忽然又说道:“你身为长安令,本来没有进宫的权力,不过凭借与我的关系才得以相见。可你其他几个弟弟,伏雅、伏均他们几个也没有像你这般时时请见,今后你还是少来见我,省些麻烦事好。”
“唯、唯。”伏德满头是汗的应承着,不敢再久留,老实的退下了。
伏寿余怒未消,皇帝的喜好她最清楚不过,真要像伏德这样无事生非,到最后没事也会变有事,她吩咐起长御:“你去一趟北宫门,让公车司马令将伏德的门籍销了,今后不得让他朝请入宫!”
赵长御有些犹豫,门籍写有官员的籍贯、身份、相貌等特征,是官员出入宫门的凭证,一旦消除,除了皇帝特召,谁也不能入宫,她惊讶的说道:“这……会不会太过了?”
“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伏寿治理后宫以宽着称,也颇重视身边长御的意见,此刻的她却难得的独断起来:“他都忘了他是为什么事贬去南海的么?还是这般不懂事……”
赵长御很少见过伏寿这样严肃的神情,立即应了一声,前去北宫门传令去了。
值守在北宫门的公车司马令头一次接到皇后的令旨,他不敢怠慢,立即将这件涉嫌干政的事报了上去。
皇帝此时正在贵人甄宓的常宁殿考校三皇子刘昪,美人吴苋与她所生的四皇子刘景也在一旁。
“书读的不错。”皇帝作出了中肯的评价,刘昪机灵可爱,长得也俊,一直很受他的喜欢:“这几日不见,又有长进了。”
“都是师傅们教得好。”今年九岁的刘昪笑着答道。
皇帝对皇子们的教育十分严格,为此特别定下了制度,五到六岁便从《乐府诗开始认字知事,六岁以后才会正式学习礼乐书数等儒家学说,十二岁以后学习骑射。
这些基础教育无论太子还是普通皇子都是一样的,只有十五岁以后,太子才会专门学习《汉书《汉纪等史书,以及《六韬《商君书这些皇帝钦定的书籍。
刚才刘昪所答的内容在皇帝看来,比起太子要更接近他心里的答桉,只是他并没有开口说。
皇帝点点头,不由得看向甄宓,对方面色沉静、嘴角含笑,多年养尊处优,甄宓愈发美丽动人。皇帝忍住火热,张口若无其事的问起道:“说起皇子们的学问,我本以为没有荀公、贾公这样的师长,学起来会差一些,没想到程秉、宋忠他们教书育人也是如此了得。”
荀悦是如今的太子太傅,与中书令贾诩一同担负着教导太子的主责,而程秉是陈王傅,宋忠是教导诸皇子的老师。
甄宓正在亲手剥一只橘子,浅笑着接话道:“这些都是陛下挑选的好,放眼历代,多是对太子添置傅保,鲜有顾及其余皇子学问的。陛下怜惜他们还算聪慧,请大儒教导,可以说是旷古殊今了。”
“陈王的长进也很大。”皇帝轻声说道,看着甄宓的指甲被橘皮染黄,一旁的吴苋立即乖觉的送上了手绢:“上次去为太学刘洪贺寿,小小年纪,有礼有节,不堕其威,说到底还是师傅教得好。今后其他皇子们长成了,我想着也该给学点事做,不然以后封国就藩,在国内只知贪图享乐,肆无忌惮,可就不好了。”
听到这里,吴苋帮甄宓擦手的动作一时停住了,皇帝所表露的意思放眼以前几乎从未有过先例,这也怪不得她会震惊。
甄宓倒是若无其事的擦好了手,将剥好的橘子递给皇帝:“陛下让陈王代为贺寿,是看在太子年纪还小,身份比陈王更尊贵,一个太学博士,尚不足以请动太子。这只是特例,后面的人又如何能效彷么?”
“是么?”皇帝伸手从对方掌心拿走了剥好的橘子,甄宓剥的很细心,连每瓣橘子的白丝都给撕掉了,每一瓣橘子都仿佛橙黄的玉石,紧紧地挨在一起,似乎难舍难分。
“这是自然。”甄宓笑着说道:“诸皇子以后早晚要封王就藩,过多的参与事务,难免会生出不好的心思。眼下多学些圣人经书,知晓礼仪就够了,再做别的也是无用。”
听到甄宓这么说,刘昪心里倒有些不高兴,他想到东平宪王刘苍曾被任命为骠骑将军,留在京师辅政,位在三公之上,可话藏在心里,却不敢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