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中天,位于底比斯东城北部的卡纳克神庙依然灯火通明。专门用于供奉阿蒙神的宏伟主殿中,身着祭服的祭司们面色郑重,双手捧着贡物和香炉在阿蒙神的巨像前默默念诵经文,为逝去的法老和王后守灵。 袅袅青烟自祭坛前那一盏盏香炉中缓缓升起,把殿中阿蒙神的巨大石像笼罩在一片神秘的雾霭之中。祭坛下方,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引领着祭司们逐一完成祭仪,站起身来,抬头看了看高处那被渐趋昏暗的灯火和青烟包裹着的阿蒙神的脸,不发一语,转身从跪列在两旁的众祭司中间走过。 那人的步伐沉稳而缓慢,高大的身影远离了主殿,穿过殿中那宏伟的巨型柱廊。寂寂无声、深邃神秘的长廊中,他的脚步声回荡在两边交错遮掩、光影叠乱的巨柱之间,长长的黑影拖曳在他那略显驼背的身躯之后。 走到神殿后身一个空无一人的庭院内,他回身关闭了院门,走入那完全被黑暗包围、没有丝毫亮光的屋内。他刚一进门,角落里一个低低的声音唤道:“艾赫那顿大神官?艾赫那顿大神官?” 那男人低沉的声音回应道:“嗯,是我。你们出来吧。” 黑暗中,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从角落中蹿出,伏低在那高大男子的脚下。那男子低头与这几人耳语了一番,接着一挥手,示意几人迅速离开。几条黑影摸出院墙,很快隐没在黑暗中。 屋中那高大男子仰头看了看窗外那依稀的月色,不发一语,再次悄无声息地走出院门,在夜色掩护下,向远处一座废弃的神殿走去。那鬼气森森的废殿里,一个长方形的祭台伫立在大殿中央,残破的石台上布满了黑色的污渍,不知是由多少奴隶和牲畜的鲜血层层叠叠染成。那男人走到祭台跟前,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庞大的石台缓缓挪动,露出下面一个漆黑的洞口。幽深的台阶一路通往地下一处极为深邃的空间。 他沉重的脚步声在越来越宽大深邃的空间中回荡,四周围那凹凸不平犬牙交错的石壁上渗出冷森森的光。 很快,他来到了一处冰冷的水潭跟前。那水潭中盛满了漆黑如墨的液体,犹如沸腾的岩浆般不停地翻滚着,发出蓝盈盈、诡异的光,随着那黑水喷涌而出的透骨寒气在那鬼气森森的洞窟中激烈地回荡着,不时发出嘶嘶的声响。 那男子一动不动地立在潭旁,苍白的脸被那蓝森森的光映得极为骇人。 他伸出双手,闭上双眼,口中似在默念着什么——随着他的默念,那漆黑的潭水愈加激烈地激荡起来,就在那黑水之中,缓缓升起一块厚重的、漆黑如墨的东西来。那男子伸出苍白的右手按在那漂浮在空中的古怪东西上,轻轻一按,那东西竟然缓缓打开——蓝盈盈的残破页面上,显露出一个个黑漆漆的古怪文字。那男人惨白的手指逐一拂过这些文字,它们仿佛变活了一般古怪地扭曲起来。巨大的洞穴里,回荡着一个冷得透入骨髓的呢喃…… “卡摩斯……” 那声音低语着“我要你的血来偿还……” =================== 初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天际,相府门前早已聚集了一支黑压压的队伍。两百名腰悬刀剑,身背行囊和弯弓的武士骑在马背上,整齐地排列在府门前,等待着出发的号令。 凯瑞儿由两名侍女陪伴着走出门外,看着那气势逼人的队伍,不免心中有些打鼓。她向队伍中张望了一眼,却没有看到自己曾坐过的那辆马车。正在纳闷,身后传来穆斯塔法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凯瑞儿小姐,此行时间紧迫,恐怕要委屈你了。” 凯瑞儿赶忙转过头去,正看到面露微笑的穆斯塔法站在她的身侧。她正要行礼,忽听身后另一个声音说道:“父亲,时候不早,我即刻率队出发。底比斯这里就交给您了。” 她吓了一跳,刚一回头,却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伸在自己面前,正是坐在马背上的卡摩斯。 她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穆斯塔法刚才那句话的含义。她咬咬牙,迟疑着拉住他的手臂,紧接着眼前一花,竟被他轻而易举地拉上马背。 “天哪,难道一路上就要一直被他这样抱着?” 凯瑞儿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赶紧拉过面纱掩住自己的脸颊。她匆匆向站在相府门前送行的人群中瞥去,却没有见到阿尔卡。 不容她多想,卡摩斯身下的坐骑一声长嘶,当先向大路奔去。在他身后,那两百名雄壮的武士催动战马,威严整齐的队列在朝阳的光辉下向北前进。 队伍远远驶出城外,不远处的尼罗河那宽阔的水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地闪烁着。数只轻巧的渔船在碧波中飘荡,水面上不时传来皮肤黝黑的渔夫们嘹亮悠长的歌声。岸边的芦苇丛在温和的风中沙沙作响,远方那些宏伟的金字塔在漫漫黄沙中高高矗立,高度抛光的表面反射着耀眼夺目的光,直刺天际。 凯瑞儿坐在颠簸的马背上,眺望那亮光,不禁想起后世所发现的《金字塔铭文》中那诗一般的文字——“为他建造起上天的天梯,以便他可由此上到天界”。在埃及人的心目中,伟大的金字塔就是为法老升天而修建的天梯。不过自十八王朝起,埃及的法老们便开始停止修建这些宏伟的金字塔,转而在尼罗河西岸的帝王谷建造王陵。基于对太阳神的崇拜,太阳升起的尼罗河东岸被视为生地,而西岸则被视为亡灵安息之地。不过,现在的帝王谷应该还没有被开发成王陵吧? “那个……我能请教一个问题吗?” 犹豫半天,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会修建自己的金字塔吗?” 卡摩斯却被她这莫名其妙的话问得一愣,“金字塔?” “那个……你不即将成为埃及的法老了么?” “谁告诉你法老就一定要修建金字塔?” 他双眉一蹙,两腿用力一夹,胯//下战马猛地加快速度奔了出去。 与其劳民伤财修建那些注定会成为盗墓者乐园的巨大陵墓,他宁愿将时间和精力放在巩固国力、拓展疆土之上。何况此时的埃及政局不稳,外部强敌环伺,他又怎会有心思考虑这些事情?即使顺利迎接公主还朝,恐怕未来之路也必是布满了荆棘和艰辛。除了虎视眈眈的努比亚,前不久请求联姻失败的米坦尼及其强敌赫梯,甚至那曾在百年前被赫梯灭国重又兴起的巴比伦,暂时臣服于米坦尼的亚述,还有曾经惨败在自己手下的利比亚,哪一个不在觊觎埃及的财富和土地? 凯瑞儿被那突然飞驰的骏马和他严峻的表情吓了一跳,紧紧抓住他的长袍,再也不敢多嘴。 队伍奔驰了一整天,在傍晚时分来到了一处驿站休整。凯瑞儿经过整日颠簸,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也早被磨得没了半分踪影,头晕脑胀地匆匆用了晚饭,待得走出门外,外面已是漆黑一片。馆驿中众多仆从奔波忙碌着,被临时征调作为议事厅的房间里灯火通明。 她好奇心起,悄然走到厅外一处角落向内张望。只见卡摩斯站在厅中一张长条桌案前,逐一听着属下的汇报,偶尔指着桌上铺着的地图一一做着部署。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思维敏捷而清晰,往往下属刚一提出疑问,他便能做出考虑周翔的答复。凯瑞儿听着听着就入了迷——此前一直以为他是一个粗暴蛮横、独断专行的人,岂知他竟也非常善于启发众人的思路,往往一件事在经过全面的探讨和推敲后,他总能找出最为合理的解释和解决方案,随后再不容置疑地布置推行下去。嗯,说不定他的确拥有成为一代英明君主的潜质…… 正想着,忽听里面一人说道:“殿下,近日米坦尼方面传来消息,自米拉达公主归国之后,米坦尼王听说公主遇刺,先王取消婚姻一事大为震怒。虽说先王不久身故,但米坦尼王似乎仍对此事耿耿于怀,甚至先王国丧他也并未遣派使者参加,那么此事您看?” 卡摩斯放下手中一卷报告,目光炯炯地看着那人“米坦尼王向来目中无人、高傲冷酷、刚愎自用而又野心勃勃。以他个性,想趁此特殊时期以此事为由向我埃及挑衅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只不过米坦尼与赫梯刚刚停战,局势不稳,想必短期之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目前周边几个国家,包括巴比伦、亚述甚至赫梯都在盯着我埃及与米坦尼的动向,而我埃及也正需要利用这几个国家间微妙的关系来平衡局面。” 略一思索,他接着说:“这样罢,立即遣派间谍接近米坦尼宫廷,密切监视他们的动向。与此同时,遣派使者前往巴比伦协调通商事宜。而地处几国中间要冲地带的叙利亚和那些城邦小国——必要时,须以武力为威胁,强迫他们站在埃及这一边。” 他这远交近攻的高明手段立即得到了众人的拥护,几番探讨之下,又敲定了一些细节,接下来又开始讨论国内各处城防建设、水路疏通等方面的问题。就连门外偷听的凯瑞儿都站累了,可他仍不知疲累地安排部署着,丝毫不见倦怠之意。 “哎,看来古代的帝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她独自回到住处,心中感慨“不仅要天天提心吊胆地防着宫廷政变和血腥杀戮,还要操心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隐约间,她竟似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 “有没有搞错!”她愣了一下,猛地敲击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那个家伙一瞪眼,多少人的性命都有可能不保,你居然还同情?哼!” 莫名其妙地生着自己的气,抱着枕头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