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羽心中疑惑,再抬头朝贺知元看,却见贺知元已经收回了手,神情平静的看向了下一个学童。 也许是她多心了。 宁清羽摇摇头,收敛心神。 贺知元给八名童子正了衣冠后,便领着他们去给孔圣人行叩拜之礼,九拜圣人后,再跪拜先生,随后送出束脩礼。 宁清羽随着其余童子,站起身,依次奉上束脩。 乡野人家大多清苦,拿不出多少钱做束脩,再者,这社会是官府督办,延请的教书先生也都有俸禄,给束脩不过是按照各人能力罢了。 宁清羽从自己的积蓄中拿出五十文,另外加上肉和酒,算是寻常规格的束脩礼。 至于其他几家,也有三十文的,也有五十文的,大同小异,唯有一个富户家的孩子,多给了一匹布。算是几人中比较扎眼的。 贺知元收束脩时,无论多少,面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越发让人觉得敬重。 然后便是最后一步,开笔礼。 所谓开笔礼,各地风俗略有不同,但殊途同归,都是开蒙启智之意。 当地风俗,是由先生握住童子的手执笔,写下童子自己的名字,算是开笔写下人生第一个笔。 宁清羽的真实水平,写自己的名字自然不在话下。但她也不敢过于表现自己,只老老实实由着贺知元握住自己的手,写下自己的名字。 开笔蒙学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贺知元走到她身后,俯身握住她的手,教她正确握笔姿势,然后拿着她的手,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宁清羽。” “好。”贺知元问清楚是哪三个字后,便握住她的手,引导她在纸上写下“宁清羽”三个字。 容成站在一边看着,微微摇头。 这孩子跟着他背诵三字文也有一年多了,却没练过字,早知带着他一起练字。 他潜意识开始把宁清羽当作自己的学生看。 …… 八名童子分别开蒙后,这入学拜师礼也就算完成,各位家长可以离去,学童们留下念书。 稚子启蒙,先从《千字文》、《百家姓》以及《三字经》开始。 按照如今朝廷的制度,想要科举,就必须入学考生员,所以在社学念书的人,并不仅仅只有七八岁开蒙的稚子,甚至还有十四五岁已经读书七八年的人。 这就需要先夫子按照不学子不同的文化水平,分班进行授课。 村里社学简陋,一共才四十人左右,贺知元问过各人的水平后,把这些人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级别。 宁清羽和其余七个才开蒙的是丁班,至于容成,虽然才十岁,贺知元问过他的水平后,大为惊讶,直接把他分到了水平最高的甲板。 甲班一共六个人,除了容成,其余都是十五左右年纪的学子,今年都应该去参加童子试了。 甲板和乙班在一个教室,丙班和丁班在一个教室里,贺知元先去给甲班乙班布置了功课,让他们诵读,随即来到宁清羽所在的丙丁班。 “从今日起,你们先跟我诵读《三字经》,我读一句,你们跟着一句,谁手中有三字经文?” 学童们相互看看,唯有那个名叫赵杜的孩子,弱弱的举起了手。 这个赵杜家中是富户,先前就是他给贺知元多送了一匹布。 其余学童,包括宁清羽在内,都没有这本书。 贺知元就叹了口气,道:“既如此,你们便先跟着我诵读,回去后要买来三字经,还有影格本,练大字要用。” 学童们稀稀拉拉的应下。 宁清羽捏捏怀中剩下的几个铜板,暗暗计算着,再买几本书应该不是问题。 实在不行,抄书也行。 她瞄了眼坐在旁边的赵杜,戳戳他的胳膊肘,小声说:“你那三字经,借给我抄一抄呗?” 赵杜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抄可以,但要给钱。” 宁清羽:“……”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贺知元看过来,声音严厉,“先生教课时,严谨交头接耳闲谈嬉笑!” 宁清羽忙正襟危坐:“先生,学生知错。” “嗯。”贺知元脸色稍缓,举着书,道,“跟我诵读,今天通读一遍,我再给你们解释通义。” “人之初,性本善。” 学子们便拖长了声音跟着读:“人之初,性本善。” “……” 宁清羽嘴里跟着读,却有些走神。 这三字经,她早就倒背如流。 可她知道如今用的都是繁体字,她一个习惯简体字的人,没有书对着看,还真是不行。未免泄漏自己会的那些简体字,即便她现在有纸有笔,也不敢乱写,只 贺知元带着她们从头至尾把三字经读了一遍,正准备解释一遍涵义,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声音:“快点,快点,迟到了又要挨先生板子!” 宁清羽听见这个急吼吼的声音,不由得一乐。 门口窜进来一个高胖的身影,不是周元宝,又是哪个? 这小子本就惫懒,加上天冷,更是爱赖床。 这都什么时辰了,他才赶过来。 果然,贺知元看见他,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周元宝。”周元宝看见他,也呆了呆,下意识问,“你是谁啊?尹夫子呢?” 贺知元见他如此无礼,更加生气,手中书放下,随手拿起戒尺,冷冷道:“过来领罚。” 周元宝看见戒尺,哆嗦了一下。 他被打手板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先生打学生板子,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家常便饭。 背不出书要打,犯错了要打,写错字了要打,功课完成不了要打。 若不打,说不定家长还会怪先生不好好管教自家孩子哩。 至于周元宝这迟到,那就更应该挨打了。 周元宝在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在村塾里就怕尹夫子,尹夫子一走,自然就变成了贺夫子。 他哆哆嗦嗦站到讲桌旁边,背对着众学子。 都是一帮顽童,正读书读的无趣呢,看见先生要打人了,立即纷纷看热闹,还有叫好的。 贺知元厉声呵斥:“喧哗者,同罚!” 众顽童立即噤声。 贺知元举起戒尺,对周元宝说:“伸出右手。” 谁知周元宝听了,却有些高兴,立即伸出右手。 啪! 贺知元举起戒尺,狠狠打了下去。 周元宝疼的哇的哭出声。 “不许哭!”贺知元毫不犹豫,又是啪啪啪的连续四五下。 周元宝的手心立即就红肿起来。 贺知元放下戒尺,问道:“你原本是哪个班的?” 周元宝抽抽搭搭的说:“丁班。” 贺知元说道:“如今就是丙班了,回去后把论语第一篇,抄写二十遍!若完不成,明天二十下手板!” 周元宝大吃一惊:“什么,我右手都肿了,还要我写字?” 宁清羽听了忍不住暗笑。 难怪刚才他那么痛快的伸出右手,敢情打了这个主意呢。只可惜啊,这位贺先生没有尹夫子那么好说话,既打了他的右手,还要他写字。 分明是故意惩罚。 贺知元随手指了指宁清羽身后的位置:“过去坐着,不许哭,不许喧哗!” 周元宝委委屈屈的坐到宁清羽身后,走到她身边时,还冲她做了个鬼脸。当真是被打皮实了。 宁清羽懒得理他。 贺知元把三字经讲给丁班学生听完后,便去讲书给丙班学生听。 一个先生带四个班,也确实够累的。 宁清羽亲眼目睹丙班上课的整个流程,无非就是读书,背诵,讲解,先生提问,然后练大字。 一上午就这么摇头晃脑的过去了。 晌午,距离近的回家吃饭,稍远的就在学堂用饭。 要么自己带饭,要么交钱,隔壁小厨房有厨娘,专门负责做饭给先生吃,若学生交钱,也会给他们做。 这也是厨娘来钱的方式之一。 宁清羽是没有这个闲钱的,她早就准备了两个窝头,就着热开水就能吃。再看元宝,人家竟然摸出了几个鸡蛋来吃。 这时窗外有人叫她的名字:“宁清羽。” 她抬头,看见容成站在外头。她忙起身出去,笑道:“容成,你来找我做什么,你晌午要回去吗?” “你回吗?” “太远了,不回。” “嗯。”容成拉着她的手,“走,带你去吃饭。” “吃饭?我带了窝头……” 容成根本不听她的话,硬是拉着她去了隔壁厨房,那里已经坐着五六个学生,正在吃饭。 这都是家里条件好一些,有钱在厨房吃的。 看见容成拉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子过来,他们都惊讶的看过来,笑道:“容成,这小子是你什么人啊,对他这么好?” “吃你的饭,管那么多。”容成拉宁清羽在桌边坐下,桌上已经摆着两碗饭,一大碗粉条炖菜汤,“以后你跟我一起吃饭。” 宁清羽知道他的脾气,推辞不得,只好先与他一道吃过午饭,想着等有了钱还他。 吃过饭后,她去了趟茅房,回来的路上,却被人堵住了。 一共三个人,为首的是个身高体长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头戴四角方巾,身穿青色襕衫。竟然是一副生员的装扮。 这襕衫,是生员专用服饰,别人可是没资格穿的。 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可这里除了贺先生,怎么还会有别的秀才? 有别的学子看见她被他们围住,也都不敢过来,唯有周元宝咋咋呼呼的叫道:“宁清羽你个大蠢蛋,你什么时候惹了沈少爷?他可是县学里退下来的生员哦!你可惹不起!” 宁清羽挑眉。 原来是退社下来的生员。 经过童子试进入县学的生员们,也要定期考试,若考了劣等,便会被退回原本所在的社会。不过依旧还是生员,有科举资格。 只是,这说出去名声有些难听。 果然沈少爷脸色一沉,抬手就给了周元宝一耳光,骂道:“不会说话的废物,滚一边去,别碍着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