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二节课时,教导主任忽然来通知要演讲,本来一班人昏昏沉沉地听着不等式,这么一个消息砸进来,像是个地雷砸进来似的,把一个班人都炸清醒了。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努力敲桌子,“安静!安静!” 演讲在操场举行,班主任领头,一群人叽叽喳喳地搬着自己的椅子下楼去操场。 学习生活激不起一点水花,所以,尽管这座南方城市里夏的余温未退,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也阻拦不了一群人欢呼雀跃冲向操场的步伐。 舒盈搬着椅子,最后一个出班级,自然也跟在人群最后。 站在二楼,看一眼教学楼下的小广场,一群学生如同脱笼的鸟群,浩浩荡荡的。 舒盈收回眼神,把椅子拿好,下楼。 除了星期一升旗,学校是不强制穿校服的,故而,舒盈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路妍和顾梦洁。 两个人穿同款吊带裙,很悠闲地手挽手,说说笑笑地往操场走,衬衫套在光洁的肩膀外,既不出格,也为美丽提供保障。 学生时代经常会出现的状况,好看、开朗的女孩子,什么事都有人抢着帮忙做,而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仿若透明。 不过她倒是习惯了。 这种学校的大型活动,极少数人的心思会放在学校的目的上,就好比星期一的升旗,懒洋洋地站着,目光却勤奋。 飘过人群,飘过柔软的白云,目光上了瞄准镜,准确定格在某一件白衬衫上。 舒盈一路神游,没注意到脚下的路,自然也忘了去操场的必经之路上那两阶台阶。 脚下一空,她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来不及反应,椅子脱手摔了出去。 舒盈“嘶”了一声。 * 昆程迟到了,迟了整整一节课。 他习惯,老师也习惯,熟视无睹,挥挥手示意他进来。 昆程把提着的书包往椅子上一丢,撑起腿,刚要趴下去,门口就有人来传信,演讲,叫他们班赶紧下去。 睡不成了。 椅子他没自己动手搬过,跟着几个平时一起玩的朋友下楼,被周溯勾着肩膀,一边在耳边说些有的没的,一边往操场方向走。 “诶,那天那个舒盈,挺有意思的……” 午后困倦的心绪,在听到这两个字时,忽然被勾了一点回来。 胳膊撞了周溯一下,“有没有口香糖?” 他忽然很想抽烟,但是在学校,到底不能太放肆。 周溯终于松开了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我和你说正经的。” 昆程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你还有正经时候?” 周溯翻了个白眼,“你是个狗吧?” 昆程笑了一声,刚要开口骂回去,眼神却在无意地一瞥间,被什么吸引住了。 孤零零的一个小人,搬着椅子,跟在人潮最后。 不过,很快,他就收回了眼神。 刚出教学楼区,周溯不知道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昆程,咱不去那个什么演讲了吧。” 昆程挑眉看他。 “在学校多没意思,出去玩,去不去?” 男生转回视线时,无意般瞥了前方一眼。 “你们去吧。”昆程眯了眯眼睛,把口香糖塞进嘴里,整个人仍是懒洋洋的,双手往兜里一揣就走。 周溯皱了皱眉头,在他身后喊了一声,“怎么了?程哥今天转性了?” “滚。”骂人也懒懒散散的,被风带着传过来,“困。” * 舒盈想要站起来时,眼前的光忽然被一道阴影遮住了。 她以为是哪个好心路人,想要拉她一把,站起来拍拍衣服,抬头刚要道声谢,就仿佛受了惊吓似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脚没大事,但崴了一下,她这么乍然一动,连带着还是有点痛的。 她轻轻皱了皱眉头。 “怎么看到我就这个表情?”对方先她一步开口。 舒盈摇摇头,小声接了句,“没……” “嗯?今天没想我了吗?” 他还拿着上次的糗噎她,表情淡淡的、懒懒的,小姑娘却是恼了,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他转身跟上来,声音里带了点笑,“诶,上次不收我的东西,今天就敢瞪我了,进步神速,这位同学,请再接再厉。” 舒盈自知他故意戏耍她,口齿却又没他半分伶俐,说不过他,恼得不行,只能决定不理这人,绕过他要走。 他却又出声,“去操场?” 舒盈“嗯”了一声。 “一起。”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说着,转身就要往前走。 舒盈瞥了一眼脱手摔在草坪上的椅子,又看了前方的人一眼,叹了口气,只得出声道,“你等等。” 他穿T恤和宽松衬衫,转身间翻飞起洁白宽大的衣摆,胸口却燃烧一团橙色火焰。 她解释,“等我一下,我去捡我的椅子。” 男生似乎是愣了一下,“你自己搬?” 舒盈也愣了一下,“嗯”了一声,随即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抬脚往椅子方向去,小声道,“你们这种人哪会理解……” 声音很低,但往这边走的昆程,还是听清楚了。 “我帮你。”男生腿长手快,先她一步弯腰拾起了椅子,好笑一般道,“哪种人,说说。” 舒盈却不想再开口了。 脚还有点痛,她没力气再跟他就椅子要不要他搬推拒一番,只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地走。 两个人到场算迟,八班场地靠前,后排已经挤了一个班级,昆程瞥了一眼,似乎是懒得往里再挤,便把她椅子往自己班级后排一放,“就坐这儿吧?” 舒盈懵懵懂懂点头说“好”。 她说好时,显得乖巧又听话。 坐定在他身边后,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似的,支支吾吾道,“我……” 昆程挑眉,“说。” “我……我、我为什么要坐在这儿啊……” 三班的位置在最后,两个人坐的也是最后,本是人群最后最不起眼的位置,却因为一个昆程,让前排不少人的目光都粘过来了,好不自在。 他偏偏还要雪上加霜,凑过来低声说话,附送一个匪气的笑,侧颜看上去坏且英俊,“陪我啊。” 漫不经心、软绵绵的尾音。 舒盈这才注意到,周溯一干人,今天又没在。 但她断不敢再问上一句,周溯去哪儿了。 就在她思索该如何接话时,对方的视线已经扫过她的脚踝。 她今天同样没穿校服,九分裤,露出一截纤细凸出的脚踝。 “痛?” 舒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问的是她之前摔得一下痛不痛,他方才没问她,她便以为他没在意。 原是……原是看见了的。 “不太痛了。”舒盈摇摇头,低着眼睛,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我看看。”说着,作势要来握她的脚腕。 舒盈吓了一跳,整个人往椅子里瑟缩了一下,“别……” 见她这等模样,他坏事得逞,心满意足。 “笨蛋。”他噙着笑嘲她一声,又转过头,踢了前排一个频频回头的男生椅子一脚,“看你妈看,小姑娘都脸红了。” 这一声骂倒是有效,前排的人都安分了下来,讨论声也跟着小了下来,舒盈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演讲开始了。 这一场演讲,是为了学校里一个老教师而办的,老教师教书育人一辈子,晚年却患了什么癌,所以,这场演讲主要目的是发动大家捐款,顺便给学生上一堂教育课。 兀长的校长陈词后,到了学生演讲。 学生代表的名字被报出来,舒盈抬起了眼睛。 是陈一览。 他脸上的淤青消得差不多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那样耿直而严肃,校服一整套,从上衫到裤子,都穿得整整齐齐。 “你们看,他是不是打个红领巾就能做祖国未来的接班人了……” 前排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不陌生,甚至熟悉。 嘲讽的、不屑的,词汇低俗、语调欢快。 舒盈不记得是谁说过了,年少时的天真最残忍,玩乐而不知分寸,伤人而不自知,不晓得点滴间碰痛过谁。 有人回头,仿佛这是支要去屠杀敌军的队伍,迫不及待拉人入伙,“昆程不是也烦这傻逼吗?” 舒盈捏了捏拳头,忍不住转了转视线,看他。 他低头看手机,眼皮也懒得抬,只漫不经心“嗯”了一声,“一般。” 台上的演讲还在继续,台下男生的嘴巴里小演讲也没停。 “要我说这人就是脑子不好使,程哥周哥也敢抓,成绩好点儿就天天把自己当什么似的,其实还不是个穷鬼,听说是小时候妈就死了还是怎么……” 舒盈终于听不下去了。 如果手边有书,她一定会选择书砸过去,但此时在操场,没有书,舒盈没打过架,不知道怎么动手,于是她只能出声打断对方的话,“可是,我看令母健在,也没能教你做人吧?” 她说这话时,声音和往常一样,不大,听起来依旧柔和又安静,却又有什么不一样。 男生显然也是个混子,被这个看起来柔弱斯文的女生这么一骂,旁边人都跟着窃窃笑起来,颜面扫地,哪里肯忍,张嘴便要骂。 恰好,昆程视线慢悠悠地从手机屏幕上抬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盯住男生。 他分明只字未语,男生却明显停顿了一下,像是把刚要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勉勉强强露出了个笑,把脸转了过去。 舒盈捏了捏拳头,慢慢站了起来。 她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一秒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