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园内,皇后端坐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园中诸景进入眼帘,太子妃和长乐公主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侧,身边还陪着几家人。其他人位于台下,各自玩乐。 每一家初到的人家都要去台上拜见皇后。信国公府也不例外。 皇后与公孙氏这个侄女颇为亲厚,见着她,却是给她在台上赐了座,张氏自也留着作了陪。 陪在皇后身边的四家人,一家是皇后娘家长嫂,现莱国公世子夫人,也正是公孙氏的娘,一家是新城长公主和她女儿康宁郡主赵雅容,再一家是陆相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最后一家便是临江伯府老夫人和她的孙女王文蕙。 张氏看到这阵势,心里就有数了。 座上四家,莱国公府世子夫人身边是没带女孩,可见只是陪坐,另外三家的女孩不出意外,便是皇后看中的儿媳了。皇后固然是最倾向王文蕙,但出于有备无患的心思,她依旧召了另外看上的其他几家女儿来看。 其中赵雅容的母亲皇帝唯一的同胞姐妹新城长公主,皇帝爱屋及乌对这个外甥女极为宠爱,便是不受宠的庶出公主都要低她一头。而她父亲是政事堂赵相长子,任职御史中丞。父母两系血脉都堪称尊贵无双。她本人亦是个极艳丽的美人。 而陆相长女陆斐,颍川陆氏,历朝名门,陆斐幼承庭训,出口成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是一笔草书,龙游蛇走,气象蔚然,便是男子里,也难有比肩者。陆相曾亲口说道,以才情论,便是自己少时也不如这个女儿。是公推的大才女。难得的是她本人生得也秀雅脱俗。 而王文蕙比之前两者,家世才貌皆逊,但比之康宁的骄纵不驯,陆斐的清高自许,她宜家宜室的性子便越显难得。 当皇后为张氏赐座时,她就知道,皇后的儿媳候选里定有她家七娘一位。 说起来,令嘉论家世,稍逊康宁,论才情,远输陆斐,论性情,依旧差了王文蕙一筹,但耐不住她长得好。 以至于在后宫见惯绝色的皇后也情不自禁地跟张氏感慨道:“七娘倒是出落的越发好看了。轻云蔽月,流风回雪,洛神在世,也不过如此。张夫人求了二十多年,求来这么个质成天然的小娘子,着实不亏。” 被盛赞的令嘉抬头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长相秀美清雅,她年华渐渐逝去,但她身上温柔恬淡的气质却越发醇厚,即便是她眼角眉梢的皱纹,都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柔和。她黝黑的眸子总是含着一抹笑意,温暖如春光,包容如静海。 这是一个完美的女人。 本朝皇帝是个英明的有为之君,但依旧时不时有臣子上谏他的过错。但公孙皇后却是朝野上下,众口一词称道的贤明,即便是后宫的宫妃,提到她,也是心悦臣服。 在为人处世上,王文蕙与皇后很有些神似,只是王文蕙身上仍旧少了皇后那种令人心折的气度。王文蕙能获得许多人的喜爱,但皇后却是能获得许多人的崇敬。 女儿被夸赞了,张氏便谦虚道:“也只得个面上光,底下不过一惫懒丫头,才学了了,家事亦是生疏,愁得我不知如何是好,现在都不敢放她出阁,生怕祸害了哪家亲交。” 这话的言下之意呼之欲出,在座的都是玲珑心肠,岂会听不出。 公孙皇后笑容不变,只柔声说道:“张夫人这话却是自谦太过了,以河间张氏的家风,张夫人教养出来的娘子,哪里会有差的。” 张氏暗自苦笑一下,只能放下那些小心思。 折下来这群身份尊贵的诰命夫人就陪着公孙皇后聊起天来。公孙皇后学识丰富,能聊国家朝政的大事,也能聊家长里短的小事,谈得雅来,也谈得了俗,而她阅历丰富,每有出言,往往精辟入里。而在场其他几位诰命也非俗人,陪着她说话,倒也不觉得难过。 只是聊过几盏茶后,公孙皇后见明韶目光屡屡往台下张望,忽然问她:“小四娘在看什么?” 明韶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骁箭’。” 皇后忍俊不禁:“小四娘这是想玩投壶了?” 明韶点头。 皇后挑了挑眉,又问:“小四娘是觉着我们几个老妇说话无趣?” 明韶挠挠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圣人说话挺有意思的,只是我觉着投壶更有意思。” 闻言,皇后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她说道:“既然这样,我也不拘着你们了,想玩的都去玩吧。” 明韶眼睛一亮,第一个站起身。有她起头,令嘉也站了起来。陆斐姐妹跟着站了起来。 皇后含着笑看着她们。 王文蕙不发一声,竟也站了起来。临江伯老夫人嘴边的笑淡了几分,她的姐妹也错愕地看着她。 皇后问道:“四娘也坐不住了?” 王文蕙从容说道:“臣女心躁,见着景色热闹,总忍不住要去看一看。” 皇后轻笑道:“果然还是年轻啊!到我们这些这把年纪,便是见着热闹,也没心气了。” 接着皇后又把目光看向赵雅容,“二娘要去玩吗?” 赵雅容垂眸,“我留在这陪着舅母。” 新城长公主露出一丝苦笑。 皇后笑了笑,又看向自己女儿长乐公主,长乐公主不等她说话,就斩钉截铁道:“我陪着母后。” 皇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体贴。” 长乐公主眼也不眨道:“那当然,我是母后的贴心小棉袄嘛。” 即便皇后知晓她另有心思也被她逗笑了。 最后皇后目光掠过女儿,在太子妃身上听了一瞬。 太子妃模样明丽,也是个美人,只是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丝,沉默地坐在那,像是个泥塑的木偶。 三个月前,她难产,九死一生才生下一个嫡女,这也是她和太子第三个女儿。此后虽然坐了双份的月子,但到底亏损了气血,面色不比往日红润。太子妃与太子成亲也有八年,一开始已是恩爱不移,但随着太子妃常年无子,皇帝对东宫的专房之宠已是越发不满,而太子妃压力也是越来越大。如今这辈寄予厚望的一胎生下来仍是女儿,她今日面色沉寂,众人也能理解。 皇后眸中闪过一丝怜惜,温声道:“我记着十二娘在投壶一道也是个难得的高手,连骁箭都投过,要不要也去玩玩?” 太子妃在家中排行十二,皇后与她亲近,一直唤她十二娘。 太子妃淡淡一笑,“臣妾多年不曾碰过投技,生疏得厉害,跟她们这些玩惯的小娘子比,怕是要出大丑,母后还是绕过臣妾吧。” 皇后暗叹一声,终是没再勉强她,只令内侍领了几个站起来的小娘子出殿去 皇后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再看看绷紧着身子,浑身都透着紧张的赵雅容,不禁感慨。 现在的小娘子,主意真是一个比一个大。 下了看台,明韶便舍了令嘉,凑到王文蕙身边,“蕙姐姐,我们一起走吧!” 王文蕙点了点明韶的鼻子,“不要你小姑姑了?” 心里却是十分熨帖,明韶这是见她一人站在傅家姑侄和陆家姐妹间,显得势单力孤,这才凑过来的。 明韶面露不愉,“小姑姑她要和陆斐说话,我才不要过去呢。” 王文蕙往身后看了眼,令嘉不知何时站到了陆斐身边,两人似是在说话,只是神色都是淡淡。 她面露不解,“阿斐怎么惹着你了?” 明韶嫌恶地看了陆斐那边一眼,“我是讨厌陆锦。”陆锦正是陆斐的妹妹。 王文蕙有些惊讶,“你之前还和她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怎么这就闹翻了?她怎么惹你了?” 明韶抿了抿唇,道:“是我看错了她。”却是没说两人因为什么闹翻。 王文蕙窥见她这般模样,若有所思。 在她们不远处,令嘉看着陆斐姐妹,神色有些捉摸不定。 陆斐见到她走来,下意识地就挡到陆锦前面,低声说道:“那事爹娘之前已经罚她在慧若庵思过一年了,中间她生了场大病,爹娘都没松口让她回家,一直去月她才回来。你看在她被重罚过的份上,就莫再跟她计较了。” 陆斐素有些恃才傲物,便是对上长乐公主那种天之骄女,都是不改这份自矜,像现在这般低声下气地求人,却是生平第一次,由此可见她对陆锦的爱护之心。 一个圈子里长大的,令嘉虽与她关系平平,但多年相识,也熟知她的性子,见她如此模样,心里倒是生出了些许好笑。 去岁,令嘉及笄。张氏开始着手她的终身大事。张氏挑女婿的眼光嘛。单看她连燕王都看不上,就知道有多高了。 首先是对方才貌要配得上她的七娘;其次是必须人品端正,决不能纳妾蓄婢,令七娘伤心;再其次,家中门第也不能低,不然便是误了七娘子嗣;再再其次,家风必须清正,家里人性情不好相处的决计不能要…… 张氏零零碎碎地罗列出好几张单子,甚至详细到对方家要喜欢猫——因为令嘉养着一只猫,素来是她心头好。 这般繁琐的要求,便是当事人的令嘉见了也不禁感慨,要真照着这个去找,她大约是要嫁不出去了。 不过出乎令嘉意料,还真叫张氏找着一尾冤大头。 陆相家的独子,陆斐的弟弟,陆锦的哥哥,陆萋。 陆萋与陆斐是一胎所出的龙凤姐弟。陆斐才情天纵,诗词歌赋,样样超绝,连陆相都自认输其三分。陆萋被这么个天才姐姐的名声压着,显得默默无闻了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优秀。 陆萋性格持重端正,且勤奋好学,年不过十六,就过了省试,获得举人功名。这么年轻的举人在整个大殷都屈指可数,足见陆萋天赋便是逊于其姐,但依旧远超常人。只是陆相为了磨练他,这才一直压着他,没让他参加会试。不过纵使如此,再等上几年后,陆萋依旧能成为一位极其年轻的进士。对于文举来说,年少及第就是意味着前途无量,更别说陆萋还有陆相这么个父亲。 说完陆萋这个人,再说说他家,陆萋父亲陆相名陆英,出身江东名门吴郡陆氏。娶妻沈氏,夫妻二人子嗣艰难,结缡多年亦只得二女一子,但因陆英与沈氏感情极深,不曾纳侧,故而没有旁的庶出子嗣。 陆萋有这么一对父母珠玉在前,家世出众却又人口简单,仅有的两个姐妹和令嘉处着也好,嫁过去家庭和睦肯定没问题。再说,他本人看着也是前途无限,且品行上佳,只要不出意外,安乐富足一世也是没问题。 当陆家暗示了结亲的倾向后,张氏一眼就看中了,当问过令嘉,令嘉也应下之后,这门亲事当下就成了一半。 只可惜,百里之途尚能在九十九里处止步,更何况这一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