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梨歌自诩记忆不错,早在先前见到景家这些人时便认出了是太子府梅花宴时对她指指点点似颇有意见的那群人。 而在太子跟前故意提起她身世如何,又同景宁两家关系颇深一事的小姑娘,不正是眼前这灵动可人的四小姐景兰夕。早听说景将军为人一向正直,最为厌恶的便是家中小辈借景家的名声在外兴风作浪招惹是非,景兰夕此举意为何故再明显不过。 不过倒是也巧,她虽自有其他法子应对太子,景兰夕那一番话却是省了她许多功夫,便也不多做计较。至于过后景蔚深如何看待她,京城中人又是否会给她扣上顶仗势欺人的帽子云云,她却是不甚在意。 景梨歌看景兰夕一眼,面上一派淡然,一旁的景临之却微微敛了笑意。 “太子府?你们是早就见过面的吗?”景蔚深随口道。 “原来二姐就是那日的姑娘,不成想二姐的性子果然随了三叔,十分正直凛然呢。” 景兰夕回过神,向前探了探身子目光灼灼得望着景梨歌。 “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暗语,我怎得都听不懂?” “三叔,您不晓得,昨日太子府赏梅,奉仪娘娘欺辱二姐身边的丫鬟,二姐不仅教训了那刘氏,最后还给那不分青红皂白的太子好一顿脸色看,叫兰夕十分佩服呢!” 景兰夕眉飞色舞的描述着,景梨歌不咸不淡得看了她一眼,眼神不见喜怒,景兰夕怔了征,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景兰夕说完,四下寂静。 景临之暗叫不好,父亲一向讨厌家中子女在外生事,尤其现下皇子们之间浪潮暗涌,正处于夺势的时候,更加要小心谨慎。 偏挑这个时候生事,安的什么心! 景临之深知景兰夕是什么样的人,担忧地望向对面,却发现景梨歌似没事人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景梨歌放下了手中的木筷,似笑非笑的望着景兰夕。 “四姑娘年幼,添油加醋的本事倒是不小。我才该佩服四姑娘如此伶牙俐齿,不比我多管闲事,插手别人家的事情。” “歌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柏川看气氛不对,出言询问道。 景梨歌挑着捡着大概叙述了下,宁柏川松了口气。 “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何故小题大做白叫人担忧。” 宁若兰拍拍梨歌的手。 “歌儿没有做错,是他人先来挑衅,怎能忍气吞声。” 四下众人听此皆面面相觑,景蔚深叹口气,心道宁家这夫妇二人实在过于宠溺歌儿了。 “但那毕竟是在太子的府邸。” 宁若兰秀气的眉微微拧起,斜着眼不咸不淡的瞧了景蔚深一眼。 “那又如何,天塌下来,大小压死的也不是你景蔚深。” 景蔚深面上挂不住,然而面对宁若兰的挤兑却着实有些心虚,不疼不痒的说道了景梨歌两句便打算将此事揭过去。 景兰夕有些不甘地望向景蔚深,却发觉景蔚深的脸色十分难看。 “兰儿,你二姐的事情做妹妹的就别多过问了。” 景兰夕咬了咬下唇,可怜唧唧得看着景梨歌。 “是妹妹一时嘴快,望二姐原谅。” 安氏看不得自家姑娘受委屈,也跟着说道,“是啊,梨歌,兰儿尚幼,一时冲动也是有的。” 景梨歌笑了笑。 “哪里的话,若非四姑娘及时站出来将景家宁家一道供出来恐吓那太子,梨歌哪能如此轻易脱身。” “二姐我...” “诶,四姑娘何必谦虚,姑娘如此音容叫人过目难忘,梨歌只消看一眼便记住了姑娘,你难道还要说是我记错了不成? 景梨歌语气诚恳,唇畔含笑,笑嘻嘻地往景兰夕碗中添了块猪血。 “来,多吃点,补脑。” *** 此后景蔚深作何想法,景家其他人又作何想法景梨歌却是再也不想关注。只消一顿饭吃下来,便觉着胸腔十分憋闷,早膳一结束便拉着月牙离去。 “梨歌。”身后景临之匆匆赶上,微微喘着气。 “怎么了?”景梨歌问道。 景临之看着她无波无浪的眸子,心尖微颤。 “景兰夕那丫头一向如此,你别同她一般计较,我......” “无妨。四姑娘的心情很好理解。换做谁被一个生死不知的人压了一头,排序生生落了一位,明明不相熟知见了面却要恭敬地唤声姐姐,不痛快自然是有的。” 景梨歌目光淡淡,侧过头望着景临之。 “何况此事同兄长并不相关,月牙是我的丫头,既然旁人对她动了手就要承担责任,兄长不必自责。” 说完景梨歌微微俯身,迈开步子逐渐远去,留景临之在原地呆愣着。走出去不过两步,景梨歌袖口就被人攥得紧紧地,一回头撞上月牙泪眼汪汪的眸子。 “做什么?” “小姐,月牙的事已经过去,您又因此得罪了大夫人和四小姐,奴婢受不起......” 月牙吸了吸鼻子,弱声道。 “无妨。” 景梨歌随口应了一声。 四姑娘此举,无非是想要父亲对她心生厌恶。可她却打错了算盘,父亲如何看待自己,却是根本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可是......” 月牙还想说些什么,景梨歌猛然回头,修长的食指捏住了月牙的上下唇,目光清冷道。 “闭嘴。” 月牙的话说到一半,猛地咽回去,呜呜应了两声。直到景梨歌走出去很远才意义不明地摸了摸胸口。 突然心动,不可说不可说。 *** 经过早膳不欢而散一事之后,景梨歌自此三餐每日都推辞了窝在晴芜院吃,宁子时每日必然跑来蹭饭,偶尔去一趟主厅用膳,景梨歌就觉得浑身难受。 兰姨对父亲的态度似乎有见好转,但一连几日都未曾见过三夫人和二夫人,景梨歌还是有些好奇的。 然而好奇归好奇,景梨歌并没有什么行动力。 一来没有主动拜访的需要,二来...... 景梨歌看一眼边上板着脸的教引先生,挺了挺背继续站着。 马上就是入宫面圣的时候,宁若兰特地给景梨歌请了礼仪先生教导,每日除了练习站姿跪姿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偏教引先生是为颇有些年岁的女先生,无论月牙说什么都绝不心软。 景梨歌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总算熬到了入宫的日子。 入宫当日,月牙一早就用尽手段把景梨歌从床榻上拽下来,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比平日更加仔细的伺候景梨歌洗漱,景梨歌只觉得脸上都要叫月牙搓掉层皮。 洗漱完毕后月牙把景梨歌按到妆奁镜前,掏出把桃木刻梨梳正要给景梨歌梳发。 头一次起的这么早,景梨歌不住打哈欠,坐下后干脆闭了眼小憩。 木梳微凉的温度落在发上,木齿轻柔地滑过发丝,一下一下,景梨歌只觉着一双手捧着她的发,吐气之间浅浅的呼吸吹的发顶似有凉意。 景梨歌睁开眸,对面铜镜之上映出宁子时眼眸深处的笑意。 “子时。” “嗯?”宁子时轻哼一声,话中带着微不可见的缠绵。 “你动作能快些吗。”景梨歌嫌弃道。 宁子时一噎,心中十分无言以对,撇了撇嘴把木梳递给了月牙。 “大好的气氛都叫你毁了。” 宁子时叹口气,无奈地立到一侧。 “你过于磨磨唧唧,看得我有些心急。” 景梨歌挪了挪有些发麻的臀部,稍微把腿伸直了些。 说话间月牙已经在景梨歌头上绾了个环髻。 “哎,你做什么。”景梨歌看月牙准备去拿兰膏,吓得赶紧唤住了她。 “奴婢...给小姐上头油啊。” “不成,油腻腻的,不舒服。” “可是小姐,今儿要面圣,您总不能还似平日般顶个双环就去了吧。” “反正不要用兰膏,味儿大,不好受。” 月牙见景梨歌十分坚持,只好放下了手中的小盒,略微沉思片刻后挽了个流苏髻出来。 等弄好发式,月牙又去拿荷香露,洒了点在手上,闻着味道不错就要向景梨歌头上洒去。 “哎!又做什么!”景梨歌下意识向后躲。 月牙一张脸皱成菊花。 “小姐,这您总得用些吧。” “你别打我头发的主意。” “那......那洒点在身上?” “不成。” “可...可是......” “我身上可有异味?” “没..没有。” “那为何非要我用这些东西。” “小姐......” “执意如此,你迟早会失去我的。” 月牙要哭了,嘴角一抖一抖得望向宁子时。宁子时瞧她一眼,随手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 “好茶。” 宁公子道。 “少爷,那里边是清水。” “......” 月牙自知宁子时无意帮她劝说,尽然景梨歌顽固,但夫人既把小姐交给了她,她岂能负了夫人的意。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景梨歌绷着脸勉强叫月牙在她的唇上点了红脂,又在面上擦了些桃脂粉。 月牙掐指时间快到了,赶忙又捧出来套衣裳,把宁子时赶到了屋外。 立在门前的宁子时听着里面的动静又是一阵好笑,眸中的温柔得颜色满得几乎淌出。半晌后门蓦地推开,宁子时退后一步,抬眸时瞬间觉得天地万物失了颜色。 景梨歌扶着门框,一袭水蓝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裙边打着卷儿松松的落在那双锦纹绣鞋上。 外面套着件白色的缕金百蝶穿花窄袄,蓝白之间,三千青丝如墨,流水倾斜般散在身侧。 景梨歌如白玉般的脸上,唯有唇上一点殷红衬着她肌肤如雪,幼狐般的眼睛波光潋滟,发间一支宝蓝色四蝴蝶银步摇,末端的流苏在景梨歌额前晃动,一步一颤,看的宁子时有些晃眼。 月牙追了出来,强行给景梨歌披了件宝蓝色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然后绕到前面打量着,觉得一切妥当了才满意的点头。 景梨歌掖了掖领子,抬头发现宁子时出神的模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鼻尖掠过一阵兰香,宁子时缓过神来,下意识后退两步。 稳了稳心神,宁子时笑道: “月牙,你的工夫越来越好了。” “少爷抬举我了,是小姐天生美人胚子。” 景梨歌低头嗅了嗅衣上的味道,面上处处可见嫌弃的模样。 “你才美人胚子,你全家都是美人胚子。” 说罢不等二人反应,黑着脸提起裙摆朝府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