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宽解了父母几句,她到门口看看四下无人,神秘地关上门,低声对父母说:“父亲,母亲,眼下婚姻波折与否远不是大事,孩儿性命堪忧你们晓得伐?”
父母一愣,道:“莫非三爷那个乱党罪名把你牵连进去了?”
月儿摇头,无限哀伤地讲述了秘本之事,她没说自己已经知晓身世,只说祖父当年是保皇派的狂热人士,过去教过她的那些稀有文字是秘本钥匙,如今祖父已疯,世间能识那种文字的只有自己了。
“不论是四爷还是保皇派,他们都不会放过我,诚然现在不会杀我,可一旦秘本被某一方得到,另一方势必不容我活命。”月儿眼眶红了,但没有哭。
父亲听完痛心疾首,说:“没想到你祖父给你埋了如此隐患!当年为父合该一直举报下去才对。怪只怪一时心软,唉……”
月儿摇摇头,然后坚定地说:“父亲,母亲,我今天来,是要带你们逃跑。一旦我身处险境,你们也会成为他们要挟我的筹码,我不想死,更不想连累你们!我们逃吧!”
姆妈闻言抹泪:“从前的安生日子看来是没有了,你父亲刚刚洗冤,昨天学校才通知恢复上课,这就……”
桌上放着报纸,父亲被洗冤重新上课的新闻以及三爷涉嫌乱党被通缉的新闻在同一个版面。
一家三口愁云惨淡,沉寂许久后,父亲拍板了,走。
月儿提议先到北平,接了映星再往外洋去。
然而父母却摇首叹气。
“恐怕你还不知道映星的事。”
月儿紧张道:“映星怎么了?”这是她计划之外的情况了!
姆妈落泪,担心隔墙有耳,说话前向门口警惕地看了看,然后才讲起月儿去崇明岛这三天发生的事情。
原来,桂伯被抓后交代了当年旧事,林父得以彻底洗冤,专案组同时披露了他们一直怀疑林父的原因,竟是保皇派的通用电码本。
多年前,林父年轻狷狂,应同窗邀请参加了某个挑战,设计了一套高级无线电密码。但没有想到,那套电码后来竟为保皇派所用。
“当年那位同窗与我相厚,我断然不能相信他会利用我。若非前日专案组解惑,我怕是今生都会被蒙在鼓里,但眼下这都是小可,最棘手的是,映星现在又被他们利用了。”
月儿一怔:“此话怎讲?”
父亲叹气,拿出一封帖子。
月儿抖开帖子过目,登时变色。
帖子是一位名叫年万山的人起草的,说保皇派经国府当局打压,目下损失惨重,考虑到数人被抓,密码本可能有泄露之危机,故而筹划重新打造一套新电码,力邀父亲去满洲里“帮忙”,此人言辞客套,但威胁之意明显,尤其帖子的最后陈述他们在北平以爱国团体的名义拉拢了映星,使之加入了他们的党派,眼下他们有一份成员名单,上面有映星亲手按下的指印,如果林父答应配合电码设计工作,事成之后,该名单则顺利交付林父销毁,否则这名单便会出现在当局案前,到那时映星难逃汉奸罪名。
她看的怒火中烧,父亲则有苦难言,感慨道:“为父不幸,青年时为了阻止你祖父加入乱党,不惜顶着不孝之名举报,如今为父年老,却又要为映星焦心,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我们现在怎么办?”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去满洲里走一趟了,历史于后人而言是一团迷雾,无凭无据的野史尚且可以被人衍化为正史,何况那份名单上确有映星的名字与指印!”
林父沉沉地叹息:“一个人一旦钉上历史的耻辱柱,便绝非一生或者两世可以洗脱冤名的,有人万古流芳,有人遗臭千年,固然身体可以远走高飞,恶名却留在这片土地,如此怎能苟安于人世……”
“可是父亲……莫非您当真要去为他们设计电码么?”
父亲道:“只是权宜之计,只要那份名单到手,为父随时可以再让电码作废。”
月儿了然,也无心在此事上纠结,她立刻请姆妈去收拾行李,姆妈一愣,说:“莫非今朝就要出发?”
月儿点头:“不止今朝,而是现在、马上。”
父母一怔,均诧异,父亲道:“未免太仓促,明朝再走不迟,好把家中安排好……”
月儿打断:“来不及了!”
她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告诉父母今天是唯一的机会,四爷忙于送走救国社,无暇兼顾她这里,再则昨晚那么惊险,所有人都认为她沉迷伤痛和惊吓,对她放松了警惕,断想不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筹划逃跑。
姆妈纠结万分,父亲沉吟半晌拍板了,“走!”
接下去事情比月儿想象的顺利许多,姆妈给了娘姨几块钱,把娘姨支去三角地菜市场买鲜鱼,不待娘姨返回,他们便带着祖父和两个老姨娘上路了。
从上海到满洲的常规路线是先乘火车到浦口,从浦口换乘去天津、北平,然后沿京奉铁路向奉天。但月儿认为不能走常规路线,万一四爷追寻,他们这一大家子的目标就太明显。
安全第一,为此他们不惜绕路从西北方向去了,一路各种交通工具转换,奔波数日,当坐上西部列车后,总算是天高路远了,众人心情豁然开朗,月儿趴在车窗上如痴如醉地看着远山近树,全然忘了自己这是在逃难。
“呀,这里离山好近呀,他们被山包围了!”
“河里好多鹅呀,姆妈快看!”
林母顺着月儿指的方向一看,笑道:“傻孩子,那是鸭子。”
父亲没有力气接她母女二人的话茬,他们逃得着急,这一路上把祖父背上背下,简直要了这个文弱大先生的命,他此时只顾大口喘气,哪里还能看出风景美丑。
月儿叽叽喳喳说了半天,嗓子都干了,姆妈让她喝点水,仔细上火,拿起水壶给月儿加水时,却发现壶是空的。
“打水要到哪节车厢啊?”林太太问丈夫。
月儿说:“你们坐着,吾去打。”
接过竹壳暖壶,从包厢里出去了,他们买的是二等包厢,祖父和两位老姨奶一只包厢,他们一家三口一只。月儿出去后,林讳道和林太太立即变了脸色,二人飞快对视一眼,林讳道:“你望风,我动手!快!”
说着抓过月儿的包袱和书袋,双手开弓,迅速翻找。
而林太太警惕地在包厢门口张望——月儿的背影从车厢通道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