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卷:曾是惊鸿照影来26(1 / 2)长风映月首页

三爷从荷花楼回来后十分消沉,月儿连忙和他解释,听罢因果缘由,三爷终于松了一口气。

之前,月儿和他讲述调查进展时,并非事无巨细悉数告知,很多过程和细节都选择性地过滤了,比如她为了调查老娘舅而接近司马家少爷的事、比如她被司马家车队追击躲进八音园过了一夜的事、再比如避子粉等等。

但今天发生如此乌龙,只好坦诚相告了。

她说的平淡,三爷却忧心,没想到保皇派如此丧心病狂!将来他们还会做出何等疯狂之事不可预估!他劝月儿不要在继续调查下去了。

“无论你背后的疑云有多复杂,恐怕都不是你一个弱女子可以承受的,我们走吧,漂洋过海,远走高飞,摆脱这些是是非非!”

月儿摇头:“我还不能走,师兄生死未卜,而且……”如今又多了一层牵绊——父亲的嫌疑。

为人子女,如此强烈地怀疑父亲是自己的敌人,“而且我还有一个疑问,如果找不到答案,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余生也不能安心。”

“我知道你有心结,但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总逃不过死伤惨重,如果你是秘本钥匙,那最终逃不过被利用甚至被杀害的命运。”

想到她平时连打雷都害怕,三爷不禁问:“面对这么不可预知的危险,你不害怕吗?”

月儿想了想,说:“我胆小,但我必须勇敢!”

此话出口,她自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禁说起六岁那个傍晚,她救了还是少年的四爷,当时她被打得满地找牙,吓得要死,但心里始终倔强,内心的声音不断地在重复:我很怕,但我还是要去做、要救人!我要勇敢!

“大概每一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许多时候,我们面对恐惧,害怕到不能自持,但道义或责任让我们不能退缩,必须在害怕中坚持。”

三爷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又仿佛从来都了解她,四爷和她的这段旧事固然是第一次听说,但去年她为了垂死的周幼权放弃逃跑机会,那时他就知道她有多勇敢了。

而她的勇敢是一种另类的坚韧,正如她自己所说:勇敢就是我很怕但我还是要去做!

这样的月儿,怎会是依偎着大树的菟丝花,她本就是一株木棉树,是可以和他并肩同行的伙伴。

三少爷的心弦被拨动,不由向月儿讲出自己的隐衷。

“我自知道横渠四句起,便引以为己任,也自知能力低微,难以向孙先生那样做到为生民立命,但仍希望可以尽自己绵薄之力,然而世事如棋,棋差一招就是事与愿违……”

他喟叹一声,说:“其实我去年奔波于广州上海两地,并非忙于实业,而是在救火。”

“救火?”

“对。”

事情的起源是救国社。

原来,冀先生为躲避杜月笙的追杀而远走香江后,损兵折将几乎成了光杆司令!想要重新拉起队伍,便把主意打到了过去救国社那些被自己排挤出局的温和派成员身上,而温和派成员多数聚居在广州香港等地,此时近水楼台,冀先生便循迹找了过去,以过去搞暗杀犯下的血债人人有份为要挟,逼着大家就范,并向三少爷索要巨额资金。

温和派成员一向对冀先生激进的性格比较忌惮,如果冀先生冲动之下向当局告发当年事,他们作为曾经的救国社成员,确实无法摆脱干系,于是踌躇不决,三少爷只好与冀先生交涉。

然而冀先生早已是穷途末路红了眼的孤狼,协商完全无效,三少爷迫不得已,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试图夺取翼先生手里的证据。

然而冀先生机诡狡猾,这一年他和冀先生斗智斗勇毫无结果,他之所以折返上海,是得知冀先生已经潜回上海。

冀先生给他们一个月的考虑时间,如果不能合作,便要将证据交给当局。

三爷喟叹:“我在迈出第一步时就明白,一旦投身党派,便要做好舍弃的准备,比如安稳、比如家庭,比如生命,比如……你。我心甘情愿将这条路走到黑,也随时准备着这条路的戛然而止,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你是说……”

三爷点点头:“一个月后,不是冀先生死,便是我亡命天涯。”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救国社当初欠下的那些血债,当局早晚要收回来的。”

“你所说的血债,莫非是……高官?”

三爷点头:“过去当局没有证据,但冀先生一旦来个鱼死网破主动投案,那么……”

“你们有冀先生下落了吗?”

三爷说他们目前棘手的就是这一点,冀先生防范很重,人又狡猾,实在难以掌握他的行踪。

事情竟已如此严重,月儿想起最近坊间小报的传言,说三爷近期一直在转让轻工业。看来他已经做好了逃亡海外的准备。

月儿沉吟片刻,说:“但……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呢?”

她的潜台词无疑就是在说:万一可以在这一月里找到冀先生并杀之呢?

“的确有这种可能。”三爷看向月儿,“但你的事不会有这样的侥幸,逃跑是早晚的事。”

此话一针见血,月儿心有所动。关于自己的退路,她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谜团解开后如何脱身?那时候四爷和保皇派势必使出浑身解数阻拦,她凭一己之力不可能如愿逃离,到时候必须借势,而能够提供帮助并具备一定能量的只有三爷,如果三爷找不到冀先生,那他逃亡的时间节点可能就在一个月之内!时间这么紧,她如何跟上节奏?

她不禁有些着急,自己的调查进度太慢了,震棋到底是谁?会是戎老爷吗?

·

戎公馆的上房是一幢红砖小楼,坐北向南,透着一种安静的威严感,由于周边无遮挡,即使到了午后,阳光也可以洒满整个桌面。后窗站着几株桑树,高大浓密,枝丫总是试图伸进窗户里。

戎敬裁在给母亲烧烟。

烟雾缭绕中,冷氏躺在烟榻上,旁边是一只虎皮大猫,正呼噜呼噜犯着困。

“腰子病犯了好生养着就是,何必过来请安。”冷氏幽幽道。

戎敬裁说:“不碍,已经好多了。”

冷氏问起公馆里的情况:“听说大少爷从奉天回来了,怎么也没见来请安?”

“刚回来,想必待会子就过来。”

“那个徐来呢?又带回来了?”

“嗳!”

“找姨太太就找个规矩一些的,弄个中不中,洋不洋的,成何体统!”

“您说的是,儿子回头好好说说他。”

大少爷是去年离开上海的,他在东北有生意,这些年那边不宁靖,他原本打算过去清算业务,结果足足滞留一年才回来。

戎老爷见老太太半晌没再说话,微不可察地瞟了母亲一眼,看母亲浑然未觉,便道:“等中秋一过,我这病也情管养好了,到时候出远门也不妨事。”

冷氏停下烟枪看过来。

“你不是又起什么糊涂心思吧,去年打着考察橡胶生意的旗号出洋,一走就是大半年,亏你干得出来。”

“哪里。我只是想回趟北平,这不我爹的祭日快到了么。”

冷氏一顿,阖上眼皮继续抽大烟,相当于默许了。

戎敬裁感叹:“每到爹的祭日,我这心上就不痛快,当年他老人家没病没灾的,死的蹊跷啊。”

冷氏没有搭腔,但心绪明显有了波动,她的视线透过烟雾望向窗台,怔怔道:“可惜此时是秋季,百合花期已过,不然窗口摆上新鲜的百合花,飘进屋里的风都是香的。”

这么突兀的话题,戎敬裁却并不意外,他顺着母亲的目光望去,那里放着一盆百合摆件,那是父母新婚燕尔时便保留的习惯,当初风水先生说,家有百合,百年好合,极利夫妻关系,父母婚姻数载,的确是举案齐眉,一派祥和。父亲出事的那个秋夜,伤心欲绝的母亲砸了屋里的百合摆件……

想到此,戎敬裁不由暗恼自己干嘛提起父亲,平白勾得母亲伤心。

他偷眼去瞧母亲,正好母亲也向他看过来,看眼神便知要训话。

果然,冷氏道:“你啊,全没随你父亲的稳当性子,就拿婚姻来说就孟浪,娶了三房媳妇都留不住,到如今房里连个当家的也没有,若是我这把老骨头哪天走了,看你那些姨太太不闹得家反宅乱!唉!”

“娘,您多虑了,就您这身子骨,是要奔着老神仙去活着的,往后的福气且多着呢。”

“哼,福气!我看没福只有气,看看你,见天儿往小老婆房里钻,腰子病能好起来才怪,明儿收拾收拾,往西郊那处清静宅子住段日子吧,六丫头的婚事近了,别到时候做老子的连自己闺女的婚宴都不能照应。”

就算是到了戎敬裁这个年纪,也是要怕母亲唠叨的,敷衍几句,连忙找借口告退了。

冷氏静静地抽着大烟,翠竹帘子晃了一下,儿子的身影出去了,她微微叹息一声。

·

秋蝉聒噪,月儿坐在桌前苦思冥想,面前放着她之前破译出的电文内容,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她逐字逐句地分析,试图挖掘坤棋、震棋、戎敬裁的关联性。

震棋是坤棋在失联前发展的下线,坤棋失联……戎家在那个时间可有哪个重要人物失踪或死亡?这一点,她得找戎家人才能揭晓。

想到此,她意识到自己又滞后了,四爷一定已经锁定了坤棋的身份,毕竟他是戎家人,对戎家的过去了如指掌。恐怕在奶娘说出电文线索那会子,他心中就有数了。

月儿败兴地放下纸笔,捧着额头发苦,在调查保皇派的事情上,拒绝同四爷合作或许并非明智之举。

这时周妈到门口传话,说九小姐来了。

月儿叹气,料到九小姐是来找自己瞧稿子的。九小姐是一位文学爱好者,酷爱写作,但资质较平,常常别人三分钟理解的事情,她要花上十分钟,并且没有眼色,不论别人多么忙碌,凡给她逮到了,就要狠狠地聊上一通文学。前天在甬道上遇见她,说是最近在续写《红楼梦》后四十回,请月儿到她房里看看,月儿推说有事改日再瞧,想必今天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果然,九小姐拿着厚厚的手稿在客厅沙发上等着,不待月儿同她客套两句,便迫不及待说起自己的作品来了,她说自己续写的亮点在林黛玉和北静王的爱情以及薛宝钗和贾雨村的婚姻纠葛云云,月儿这厢正是一团乱麻,九小姐那里还在喋喋不休,偏九小姐的话头绵密,半个小时过去了,月儿愣是没有找到打断她的时机,只能一边敷衍一边焦急地看着座钟。

这时电话响了,月儿如蒙大赦的去接,竟是三少爷打来的,她一怔,三少爷明明就在隔壁盘账,一墙之隔,怎么需要打电话?电光火石间她忽然会意了,不由忍俊不禁,说:“哦哦,十万火急?我尽快赶过去,好好,立刻马上!”

九小姐闻言问:“是出什么事了么?”

月儿抱歉地说:“有个急事,得去趟事务所。”

九小姐的失望溢于言表,只好作别。

送走九小姐后,月儿长舒一口气,这时电话又响了,她不用猜都知道又是三爷打来的,果然,电话那头说:“九妹走了吧?”

三爷之前见过月儿和九小姐的尬聊,知她应付的辛苦,刚才在账房的窗户上看到九妹又来造访,于是专门打那通电话给她解围。

月儿忍笑,说:“看来三爷待九妹不亲。”

三爷说:“亲是亲,没有太太亲。”

月儿赶紧捂住了电话听筒,反应过来又放开:“不怕王经理听到么?”

“不怕!”

月儿像被烫着一样挂了电话,往卧室去时,不由自主地朝后窗望去,那里正好可以望到三房账房里面,三爷此时正盘着账本,心有灵犀般地抬头,月儿猝不及防地对上三爷那笑吟吟的眼睛,那里怀着一腔少年般青涩的爱情。

月儿的心尖儿搏动,祥和温馨的生活,志趣相投的丈夫,如果不是处处疑云,这便是她曾经梦想过的生活了。

但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她收回思绪。震棋是谁呢?眼下戎老爷嫌疑最大,如今在四爷那里借房失败,只好请三爷去跟戎老爷张口了,三爷有求必应,第二天便去前楼找父亲。

秋老虎天气毒的很,三爷走到父亲那间和办公室无异的客厅门口时,便听到父亲在妈拉个巴子骂个不住,听差柳三小跑着从里边出来,差点跟他撞了个满怀。

“啊哟是三爷,快请进快请进,老爷正让我去叫你们呢!”

“叫我们?出什么事了?”

柳三不及出口,三爷就看到他爹对着电话筒吼道:“出什么事了?出大事了!天大的事!龟儿子的!赶紧给老子过来开会!媳妇老妈子、丫头听差全他娘来开会!”

说罢拍下电话,雄赳赳地出来了,看见三儿子在门口,瞪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背着手往一楼的“大会议室”去了。

三爷纳闷,不晓得出了什么大事,柳三已经被他爹的气势吓得屁滚尿流地去喊人了,他只好朝他父亲跟过去。

“爹,听说您最近腰疼,我来看看您,您没事吧?”

“死不了!”

这时四爷正好从门厅进来,显然他就是刚才被老爷用电话吼的那位,一进门便道:“出什么事了?”

老爷没回他,气鼓鼓地进会议室了,三爷和四爷不明所以,狐疑地跟了进去。

戎老爷往上首一坐,说:“她们说老子是小旋风,说老子床上办事一分钟,老子我怎么会是一分钟,传出去老子的威严何在,查,必须给我查清楚,到底是谁在造谣!”

四爷和三爷面面相觑,同时出口道:“这件事回头再说,先说下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