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几人坐的近,这会儿已经看见里面帘子挑起,闪过了一抹青蓝的身影。一转眼,张尹搀扶着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陆钧定睛看去,最先瞧见的是这人脸上蒙着的那宽宽一条黑色的眼纱,差不多遮住了他的上半张面孔。他从帘子后面转出,两片薄唇轻启,道:“诸位久等了。” 这一句话平淡至极,却在这大热天的让人觉得像凉沁沁的特别舒服。这屋里霎时就静了下来。陆钧对这人十分好奇,上下打量一番,只见他岁数不大,也就是十六七上下,扎着个包髻儿,上面是一件宽大的蓝布短袄,下面是长裤麻鞋。虽然衣裤都旧的褪了颜色,倒是洗的干干净净,挺平整的。 待他走近了,陆钧再看时,感觉这人的行动打扮一点也不像那些跑江湖的,虽然目不能视,但他很是从容不迫,也没什么哗众取宠的表情姿态。 他扶着张尹,慢慢走着,到前头一张桌子旁扶住桌角,站定了之后,便不再言语,只是往张尹那边侧了侧头。张尹领会了他的意思,开口道:“诸位,我替何二哥问一句,大伙儿今天,想听什么啊?” 他一边说,一边对常晓成使了个眼色。常晓成皱着眉头,嘟囔着:“张尹这小子,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怎么知道这何二哥会说什么书哪?!” 李尚源最知道常晓成的脾气,开口问道:“少爷,你想不想听三国?” 常晓成一听来了劲头,赞许的拍了拍李尚源的背,提高声音喊道:“哎,何二哥,劳烦你,说一段‘长坂坡’听听!” 那何二哥听见常晓成的声音微微一笑,开口道:“这位小少爷从前没来过吧。” 张尹忙道:“何二哥,这是我社学里一个朋友,他平日里常常关照我的,何二哥不如就赏脸唱一个‘长坂坡’好么?” 何二哥听了,唇角一挑,道:“这个我倒还会唱上几句。” 说罢,他把那两块半月形的薄薄的黄铜板子加在细细长长雪白的手指间,“啪”的一晃,发出一声清响,正是最开始陆钧听到的那个声音。谁知他却没开始唱,而是叹了口气,道:“只是没有个拉琴的。” 常晓成又不耐烦了,刚想抱怨,李尚源轻轻在他手上一按,常晓成要出口的话变成了低低的两句嘟囔。陆钧也不知道那何二哥听见没有,只见他一声叹后,就把那两片薄铜片打起来,开嗓唱道: “古道荒山苦相争,黎民涂炭血飞红。” 这一句唱的高亢婉转,还带着几分凄凉,众人纷纷叫好。谁知他只是一顿,那声音忽地又抛了上去,比方才还高了几分:“灯照黄沙天地暗,尘迷星斗……哀哭声!” 陆钧一个现代人,什么都听过了,原以为他这两片铜板,也打不出什么名堂,谁知道他的本事十分精妙,抑扬顿挫,收放自如,把一段陆钧早就知道前因后果的故事,说的好像头一次听的一般。当他说到赵云与乱军之中终于寻到了糜夫人的时候,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陆钧趁机往四周扫了一眼,他惊讶地发现,这一间茶铺里里外外全站满了,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位“何二哥”,一个个都听得入了迷。 谁知道,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一边扒拉着人群一边语无伦次的喊道:“让开,让开!“ 陆钧听了这声音,急忙站起身,在众人不满的目光中挤到门口,拉着来人道:“安材,你怎么来了?” 安材一脸惊惶,瞅瞅陆钧,再瞅瞅满屋子的人,伏在陆钧耳旁带着哭腔道:“少爷不好了!小姐不见啦!” 陆钧听了,就好像三九寒冬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寒气一阵阵的从里往外冒。安材见陆钧愣在那里没有反应,哇一声哭出来道:“都是我的错!” 陆钧满脑子都是安材方才那句“小姐不见啦”。过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拽住安材的袖子把他往巷后拉。这时,常晓成也正拖着李尚源,推开门口那几个人,往陆钧这边跑来。 待他们来到陆钧身边之后,常晓成看看陆钧,又看看安材,满脸疑惑的道:“这是怎么了,安材,你哭什么?!” 安材看见常晓成,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躲。陆钧声音颤抖的道:“别叫旁人看见了,都到这边来说。” 他们四个到了后巷,陆钧先是问安材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安材道:“小的左等右等等不到少爷回来,我、我只能去问钟少爷,是他告诉我的。” 陆钧心中一阵庆幸,幸亏他没让陆钟和他一起来这里听书,否则的话,安材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在这茶铺里的。 然而一想陆钟已经知道了,他不觉厉声问安材道:“钟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娘呢?!家里其他人呢?” 安材吓了一跳,道:“夫人不见小姐,急的在院子里直打转。其他人都不……不知道。” 常晓成忍不住了,叫道:“到底怎么回事啊?!阿钧,安材,你们快说!” 陆钧转过身,一字一顿的对常晓成道:“茗儿丢了。” 常晓成一听这话,把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大,脖子上青筋暴起,“蹭”的蹦了起来,一把抓住安材的领子,嚷道:“你这奴才!你是做什么用的?!她一个大户人家小姐,她怎么能自己出门?!又怎么好好的就不见了?!” 陆钧觉得自己心里已经够烦的了,被常晓成这么一吼,脑子里轰轰的乱作一团。他对常晓成道喝道:“你放手!先听安材说说是怎么回事!” 安材被放下来之后,抽抽泣泣的抹了两把眼泪,躲在陆钧身旁,小声说道:“这几天,小姐一直说大房行动鬼鬼祟祟的,她想弄个明白,就偷偷换了丫头的衣服跟在大房太太的轿子后面,她……她这么做了两次了,回来后都说没发现什么,只有昨天,她对我说:‘安材,你看着,明天我肯定能抓住大娘的把柄。’” 陆钧又急又气,摇头道:“安材啊安材,回来后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在的时候,你看好了太太小姐,有这种事,怎么不告诉我呢?!” 他接着问道:“娘怎么也不拦着她呢?!” 安材一脸委屈的道:“少爷,我早就告诉小姐了,我说:‘这样大的事,不能瞒着少爷啊。’可是小姐说‘安材,哥哥现在要好好念书,咱们不能用家里的事情来烦他,你明白么?’至于夫人,因为前几次小姐都是趁夫人下午休息的时候出去,夫人并不知情。” 然后,安材又道:“我今天一直就心神不定的,我、我想了,今天我无论如何也得告诉您,谁知道,小姐今天就出了事了!” 陆钧想起来了,赵氏下午一般要睡一会儿,大概陆茗也是怕赵氏担心,所以并没有告诉她。他还没说什么,常晓成先给了安材一个耳光,道:“她一个小姑娘,知道什么,她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了?!” 李尚源看常晓成挽起袖子要打安材,忙拦在前面,道:“少爷!现在找人要紧!” 陆钧把安材往自己身后一拉,对常晓成道:“常晓成,你再动手打人,你就给我赶紧回家去,等找到茗儿,我也再不让她见你了。” 常晓成一张脸已经气得通红,忍了半晌,方道:“好、我不动手,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他又回头带着哭腔对李尚源道:“阿源,阿源你办法最多了,你快帮我想想啊,茗儿到哪儿去了?!” 李尚源见状,忙出声安慰道:“陆姑娘机灵的很,对洛陵县又不陌生,况且陆家是名家大户,谁敢打他家小姐的主意?或许陆姑娘在查什么,一时走不脱也有可能。” 陆钧摇头道:“不对,茗儿为了掩人耳目,穿的是丫头的衣服。这年头小姐坐着轿子出门,自然没人敢惹,但一个丫头在街上走,会不会遇到不测这可就难说了。况且,到了这个时辰,她无论查到没查到什么,都该回家去,否则娘会担心。她现在还没露面,肯定是出了意外。” 说到这里,陆钧又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对了,现在街上平白无故多了那么多陌生的生意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说不定和茗儿的失踪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