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峙听了陆钧的话,皱起眉头,捻须道:“那也不是绝无可能,毕竟县试、府试,都只考四书上的题目,你将四书背得熟熟的,下狠功夫练上一年的文章,也有个三四成的把握……你切莫要欢喜,我这样说,只因为咱们这洛陵县一县上下,算上下面那些村子里,像样的社学不多,能读会写的孩子也不多。不为别的,只为你写这一手好字,知县大人可能也会给你一个机会。” 他又道:“况且我看你今日写了一句破题……人都说,‘像不像,三分样’,你这破题做的还有几分样子,是有些世家子弟的积淀在的。” 说话间,周峙将几人的卷子都抽了出来,叫唤到他们手中,对他们道:“既是说到破题,不如你们就都把自己写的读上一读,其余人来评评,各人做的是哪里好,哪里不足……晓成,就从你开始罢!” 陆钧往常晓成那里一看,只见他不只是做了破题,而是写了满满的一篇字,后面仿佛写的顺手了,字迹都有些潦草起来。常晓成听见周峙叫他,答了声“是”,朗声念道: “盖圣人省其身以起懦,诚其意而求大勇也!” 周峙微笑着把头一点,对另外几人道:“你们可知道他为何这样破么?” 陆钧听了个半懂,自然不敢搭腔,但他能听出,常晓成的文章一出口就大开大合的,可见不仅是“字如其人”,也是“文如其人”了。 常晓成听周峙发问,自己道:“哦,学生因想起了……” 周峙却伸出手止住了他,没让他接着说下去,瞪他一眼道:“我问的是你么?”又指着另外几人:“你们几个来说上一说。” 张尹起身答道:“常大哥破题果然精妙,我是自愧不如的。我猜上一猜……此一句紧接着便是‘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可见此处讲的是修身之道,故以‘圣人省其身‘开篇。又因程子注释说的是’知耻非勇,然足以起懦。‘故常大哥后面说起’起懦’二字。至于后一句……’” 常晓成又站起来想答,却被周峙瞪了一眼,只得悻悻的坐了回去。周峙看着李尚源,李尚源便起身道:“想必后面是来自《孟子·梁惠王下》,那一篇讲的是何为大勇,何为小勇——小勇,血气所为;大勇,义理所发。舍小勇而求大勇,方为君子之道。” 常晓成这时候终于憋不住了,笑嘻嘻的对周峙道:“先生,我说阿源厉害,你信不信?我送了个秀才给你,你是不是该赏我少做一次功课啊?!” 陆钧和张尹都在旁边暗笑,周峙板起脸来,把那戒尺在桌上一拍,道:“胡说什么?!你做功课,不是为了你自己,难道是给我做的?再说这样的浑话,回头我告诉你爹。” 常晓成似乎挨了不少次这样的训,他毫不在意,扭头对李尚源道:“阿源,你怎么破的?快让我听听。” 李尚源有些不好意思,道:“乡下没正儿八经的学过制艺,自己瞎琢磨胡乱写个,你们不要笑话。” 常晓成也不等李尚源开口,自己一把把他的卷子拽过来,念道: “识荣辱勿欺乎己,则达德之道不远矣!” 如平常一样,周峙已经管不了常晓成了,任凭他拿着李尚源的卷子,在那里评头论足:“啊呀你们瞧瞧,阿源的帖经,墨义,一个字都没有写错,你们都过来看一眼,来,阿钧,我看看你的……” 陆钧的卷子也被常晓成拿走了,周峙虽没再管他,心里也确实是高兴的。一开始听常晓成说李尚源聪明好学,他也只是听听,毕竟沂源村这些年,只出了常晓成他爹,还有另外两三个秀才,社学又没办多久,可是想不到,李尚源的基本功打的这么扎实。 虽然制艺肯定还欠点火候,但是假以时日,放在同一县的学童里面,过个县试、府试,绝对没有问题。 想着想着,周峙竟然也笑了出来,待他自己发现的时候,忙咳了一声,指着陆钧道:“陆钧,我不考你别的,你且说说,何谓‘达德之道不远’呢?” 昨天抄的书,终于是没有白抄,陆钧赶紧道:“‘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知、仁、勇乃是先贤所提倡的‘三达德’——近乎勇,自然是说离达德之道不远,先生,我解的对么?” 周峙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我看你的帖经墨义都答得不错,只是《孟子》还背得不熟。须知《孟子》之中那些辨明事理的话,对你写文章大有帮助。等你回去了,一定要好好把《孟子》再多背几遍,下回我考你,不准再错一字了!” 陆钧就知道自己《孟子》那一题肯定没全答对,话说他才开始看《中庸》,下次考试就背熟《孟子》,对他来讲还是有点难度的。不过,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他随即起身道:“是,学生回去一定好好背,下次再不答错了。” 周峙道:“嗯,我对你们几人的期望,并不只是得个童生就算了局。若仅是为此,也不必费那许多功夫,去背五经。咱们洛陵县好多年没出过一个举人了,我……我是希望,你们中有人,能中个举人回来,甚至……”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几个少年眼中,都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他们都还年轻,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谁不想“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呢? 陆钧可比他们现实多了,他想着先中个秀才,进了学再说。 常晓成和李尚源的智商都是毋庸置疑的,可普天之下,向他们这般聪明又勤奋的年轻人大有人在。他们若真的想要金榜题名,估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况且,陆钧觉得,社学现在这分堂学习的方法虽好,但那是对刚入学的蒙童而言,对于他们几个一年多之后就打算去考试的人来说,每天浪费在乱七八糟事情上的时间有点多了。 这社学就像是把小学生和高三考生都放在了一起,按同一个时刻表安排一天的活动,在陆钧眼里,这实在有点不太合理。 趁周峙让他们休息一会儿的功夫,陆钧开始琢磨,到底如何才能更有效地利用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