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的小厮名叫安材,他比陆钧小了一岁,长得眉清目秀,也挺机灵。他听陆钧让他去拿钓鱼的东西,凑过来小声问道:“少爷前一阵子做的那些东西,都带上么?” 陆钧“嗯”了一声,安材便点了点头,跑到东边的侧屋里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个细细长长的竹竿,还拎了一个竹编的篮子走了出来。 常晓成看着安材手里那破竹竿不屑的撇了撇嘴,对他身后那几人道:“走,走,咱们到清河边上钓去!” 说罢,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陆钧,提高了声音,道:“陆少爷,你是县城里来的少爷,非要跟我们这些乡下孩子比垂钓,输了可别像以前那样,哭哭闹闹的。” 对他们的奚落,陆钧只是付之一笑。原身长期以来身体不适,再加上父亲早逝,进学无望,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干点什么养活自己,因此自然性格不好。不过,现在这身体的主人换成了他陆钧,他是不会再这样自暴自弃下去了。 他们没走多远,就来到了一条水流有点浑浊的河边。这条河流过整个沂源村,因为卷带着两岸的泥沙,所以不太清澈,但名字却叫做清河。岸边上都是茂盛的水草树木,在河面上投下了片片阴影。陆钧抬头看去,对岸是成片整齐翠绿的农田,还能隐约瞧见在农田里忙碌的人们。 大雨过后,河水漫了上来,田地里的水却还在缓缓地流进这“清河”里。 从前的陆钧可能确实不懂钓鱼,可是现在的陆钧从小没少在孤儿院后面的河里钓鱼打发时间,他打量着眼前的清河,觉得这里河水流动,水草丰茂,应该是一个钓鲇鱼的好地方。 到了河边,跟着常晓成的孩子只剩下了两三个。毕竟这些人的父母大多都是农户,一家人省吃俭用交了束脩,可不是让他们到河边来钓鱼的。方才大部分人都是在去社学的路上,给常晓成造造声势,这会儿都已经转回到那座由土地庙改成的学堂读书去了。 常晓成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所以钓起鱼来他没什么优势,但是这不妨碍他和陆钧比试的勇气和他一定要从陆钧身上找回面子的决心。更何况,他还有几个帮手。其中两人很快就给他选了一块好地方,并且在他的指挥下,给他挖虫子去了。 陆钧却不慌不慢的看了看四周,最后指着岸边一棵粗壮的大柳树,对安材道:“走,我们去那里钓。” 安材一瞧,心想,少爷不是怕挨晒吧?不过,他也不敢多说话,跟着陆钧走了过去。 两人到了那里以后,陆钧让安材去挖虫子,他自己则从竹篮里掏出了两片削尖的小竹片,用麻线把它紧紧缠在一起,缠成一个十字型,然后,他把这竹片两端捏在一处,绑上安材挖来的虫子,再用细一点的麻线在下面绑好,就将这自制的鱼钩拴在了钓线的底端。 然后,他把另外一根竹子做的钓竿交给了安材,这根钓竿挂的是一个缝衣针敲弯之后做成的小巧的吊钩。安材接过来,忍不住道:“公子,这样小的钩,可钓不着什么大鱼。” 陆钧笑了笑,道:“你听我的,就在这坐着就成了。” 钓鱼最讲究心静,不能随便说话,否则就把鱼吓跑了。陆钧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看着对岸长势良好的农田和远处河道汇流附近一片片的果林,他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陆家从沂源村收上来的银子越来越少了。 在前朝,陆家是洛陵县的名门大户,然而,在经历了朝代更迭的混乱和萧条之后,陆家早已失去了以往的荣耀,有些族人便决定到别处谋生。“树挪死,人挪活”,离开洛陵的陆家人时来运转,日益兴盛。而留下来这一支却渐渐衰落下来。 祖上的产业传到陆钧的爷爷陆垠这一代,剩下了沂源村的三四百亩地,两处果园,还有洛陵县的一间绸缎铺子。听上去似乎家财颇丰,却因为陆垠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孙辈们都已经长大,家里人口众多,从去年开始,已经是入不敷出。 陆钧记得,陆家的地都是上等田地,他询问过来院子里帮工烧火做饭的村妇,每亩的收成好的时候能达到两、三石,也就是二三百升。这个朝代对于农民的税收并不是特别严苛,律例规定,官田亩税五升三合,民田减二升,为三升三合。陆家的地都是他们私人所有,自然算民田。二三百升的粮食官府只收三升多,剩下的都是他们自己的。两石大米可以卖一两银子,别的作物有的贵些,有的贱些,但总体上一亩地的收成至少要有一两白银。 若如此,一年只这些地,他们就应该有三百两银子入账。而实际上一切陆钧都是按最少计算,真正的收入应该远远大于这个数字。 还有果园,他虽然没有去过,但却听人说他们家的果树一直很能结果。然而,家中总是议论这些年来果园没有任何盈利,陆钧的爷爷陆垠甚至产生了把两个果园处理掉的念头。 想着这些事情,陆钧就好像入定了一样。他坐在那棵近一抱粗的大柳树下,任蝉鸣蛙叫声在四周响起,柳枝轻摆,拂过他的肩头,他仍是岿然不动。而常晓成心里没事,闲的难受,不住的东张西望,隔一会儿就站起来到处走走看看。 他自以为聪明,把钓竿插在了地上,嘱咐剩下那几人帮他盯着,而他一会儿跑到陆钧这边一趟,故作关切的询问陆钧这里有没有上鱼。 陆钧无奈的对他道:“晓成兄,你这样走来走去,不止是我钓不到鱼,你那里的鱼也被你吓跑了。” 谁知道,他话音刚落,常晓成的钓竿就抖动起来。 常晓成跳起来喊道:“上了!上鱼了!” 说罢,也不再管陆钧,冲过去指挥着那两人连忙把钓竿拉上来一瞧,饵已经不见了,但鱼却没钓着。 常晓成忿然道:“你们两个笨蛋怎么串的饵?!去,都给我挖虫子去!” 不一会儿,挂上了新鲜的虫子的鱼钩再次被扔了进去,这一回,那浮在水面上的鹅毛杆很快又开始往水里沉。 常晓成这就想提杆,那两人忙轻声道:“常大哥莫急,要等鱼儿咬死了,才能拉呢。” 常晓成只能耐住性子,等那两人说的鱼咬死钩的时机到来。谁知道那一抹白色在水上沉沉浮浮几次之后,彻底飘了上来,证明鱼又跑了。 常晓成这次勃然大怒,跳起来踢了其中一人一脚,大骂道:“你们这两个蠢才!” 另一个一直没有说话,脸色黝黑,眉目细长的少年道:“常大哥,这不怪他们两个,咱们的鱼钩都是鱼骨做的,太小太脆。这会儿河里的小鱼怕热,都伏下去了,咬钩的怕是大鱼,咱这小钩钩不住它。” 常晓成一听,急道:“那怎么办?!” 那少年道:“咱们钓不到,陆钧那病鬼也钓不到,大不了,下次再比!” 可就在这时,只听柳树那边传来了安材欣喜的叫声:“上鱼啦!” 常晓成眉头一皱,扔下自己的钓竿跑了过来。一看,只见安材兴高采烈的把自己的鱼竿甩了上来,上面挂着一尾很小的小白鱼。 那白鱼也就半个巴掌长,且是安材钓上来的。常晓成松了口气,嘲笑他道:“安材,你也就是瞎猫撞上条小傻鱼,哦对了,这么小的鱼,估计猫都懒得吃。” 安材不敢惹他,只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把鱼取了下来,要往河里扔。陆钧却止住了他,道:“等等,我正有用。” 常晓成已经走回去了,对那几人说起安材钓的鱼如何小,几人一阵大笑。已经准备结束这场无聊的赌局,在天气变热之前回去休息了。却听那边柳树下忽然传来了一阵“哗啦啦”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