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长乐宫。 殿内灯火幽幽,戚戚惨惨,新元帝刘安披衣散发,双目茫然,形容惨淡,枯坐榻上。 殿外宫人惨叫声,马儿嘶鸣声,声声不绝。 萧王刘绍的叛军已经兵临城下,长安城破,这三年立于万人之上,醉生梦死的日子,也如昙花一现,就要到头了。 “陛下,我父还在,他,他会带着我们离开这里的,是吗?” 年轻的韩夫人语带怯怯,眼里除却闪闪泪花,还存着最后的希望。 刘安僵硬的扭动脖子望着韩夫人,半晌不语。 她的父亲韩瑜是他亲自任命的大司马,手握兵权,上月初,亲率大军十万,迎战萧王叛军。 然而萧王用兵如神,势如破竹,一路所向披靡。 就在昨日,韩瑜自知毫无胜算,已经放下武器,投降萧王,韩夫人对此一无所知。 韩夫人眼中的希望之火在他的凝视下渐渐熄灭,终是忍不住掩面低泣,抽噎阵阵。 “韩姬,莫哭。”刘安双目闪过一丝黯淡的怜悯,“走吧,去寻你父吧。” 韩夫人的低泣声突然消失,一双泪眼里满是不敢相信,夹杂着重新燃起的希望之光。 刘安冲她点头,便闭上双目,不再看她。 韩夫人怔愣片刻,忽而从地上爬起,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奔至门前,大力拉开大门,跨步而出。 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时,却一个趔趄,跌落下去,直至滚落到地上,再也不能动弹。 殿门大开,外头的惨叫嘶鸣愈加清晰,萧王叛军仿佛就在眼前,攻城厮杀。 “赵姬,你呢?是否也要离朕而去?”刘安再度睁眼,望着座下最后一个女子。 两年前,时任大司徒的刘绍兄长刘昶,因功高震主,遭新元帝刘安忌惮,趁其攻打在长安改朝篡位的景旭时,暗中设计,致其大败,受伤而走,一路逃至河北,向赵王刘真,即赵姬之舅求援。 赵王刘真两面讨好,只袖手旁观,致刘昶被围三天三夜,最终惨死。 随后,刘安又不顾大臣反对,令刚刚取得昆阳大捷的萧王刘绍以两千人,行大司马事,出抚势力混杂,军阀割据的河北。 谁也不曾想到,刘绍能以区区两千人马,斡旋于河北数十万割据势力间,短短一年时间,便将其收入囊中。 随后一年里,他势如破竹,吞下冀州后,又连下并州、幽州和兖州,随后徐州和豫州也相继投降,纳入刘绍版图。 天下之势已大变,自两个月前,萧王兵指司州长安,新元政||权便如将倾之大厦,岌岌可危。 刘安身边的文武大臣,后妃宫人,皆四处逃散,不见踪影。 从前的阿谀奉承,俯首听命,到如今,都成了仇恨,唾骂与后悔。 殿外宫人惨叫声,马儿嘶鸣声,声声不绝。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不好了,走水了,快跑!” 霎时,长乐宫里,火光熊熊,直冲天际,长安城里恍如白昼。仅剩的仍在捡拾财物行囊的宫人也吓得抱头奔逃。 赵夫人木然起身,一袭曲裾深衣衬得她身姿婀娜,在大殿中央却格外孤单脆弱。 她伸手关上殿门,插上门闩。 殿外的声音被挡在门外,刘安倏然睁开眼,木然凝视着她。 “妾父母亲人,均已被萧王所杀,妾所剩,唯陛下耳,安能离去?”赵姬重新回到刘安身边,一双美目里除了隐隐泪痕,亦有茫然与悲戚。 “阿娇。”刘安轻唤,木然的眼中流淌出几滴泪。 他轻抚着赵姬宛若碧玉的无瑕面庞,垂眸望着她深衣上的青色衣缘,惨笑道:“朕忘了,阿娇之父,因嫁女于朕,不愿投降,被刘绍所杀,阿娇之舅,虽投降,却因害死刘绍兄长,被其凌迟处死。” “朕尝闻,赵氏阿娇,生而姿容绝艳,有贵女命,得之者,可得天下。为何朕放下帝王之尊,从刘满身边将你夺来,却还是失了这大好河山?”刘安恍惚忆起旧事,眼中忽然交织出迷惑与恨意,抚着赵姬的手渐渐往下,掐住那纤细柔腻的粉颈。 赵姬恍若未觉,眼泪滚滚而下,红唇边挽起一朵怜悯的笑:“当日所说,我之命格,实乃天煞孤星。阿翁恐我日后生活艰难,为他人厌弃,便道我命格贵重。” 刘安闻言,双目渐渐赤红,满是不敢置信,掐着那粉颈的手渐渐用力。 “至于那句得之可得天下,乃是舅舅为了说服表哥,将我献于陛下,以求重封王爵,才加上去的。旁人都不信,谁想陛下却信了?”赵姬脸颊涨红,呼吸渐渐不畅,却依旧维持着娇柔笑颜,美得惊心动魄。 刘安的手倏然松开,浑身颤栗,瘫坐在地上,喃喃道:“天煞孤星……果然一语成谶,天煞孤星,哈哈哈哈……” 他状似癫狂,倒在地上捧腹不已。 大火已烧至眼前,火苗舔着窗框,浓烟钻进门缝。 赵姬抽出刘安的佩剑,挣扎着坐直身子,将那长剑深深捅进自己的心窝。 鲜血透过重重衣料,在最外层的深衣上绽出一朵巨大的,艳丽的花,淹没在火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