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诚和顾廷康也都吓得僵在原地,睁圆了眼,赵湘娘更是瘫坐在圈椅里,面色一阵煞白。
阮雀心里五味杂陈。
她明白,司朝这样的人,不屑说假话,说百望山的爿山山贼和傅琼华有关,必定不会是空穴来风。
她只是没想过,那些山贼居然是傅琼华的手脚,一个世家贵妇,为了叫她这个媳妇让出位置,还当真是将整个顾家的前程全数赌上了,竟也铤而走险去通山贼。
她嘲讽地垂首一笑,“婆母倒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只是您尽可直白告诉我,叫我腾出位置来,不必将清流顾家同那些个杀人放火的山贼拴在一条绳子上,想来您是厌极了我,才会兵行险招。”
阮雀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笺来,“今日也算遂了您的愿,和离书我已然写好了,顾二爷,孝字当头,请吧。”
顾廷康听言,眉头拧起,心不住地往下沉。
事到如今,阮雀当着全家上下有些头脸的奴仆的面,拿出了和离书。他终于明白阮雀的心不像缠丝说的那样,也似乎同他想的不大一致。
可他仍旧嘴硬道:“你不必用这样的伎俩来博眼球,不过是为了在我面前讨个脸罢了,眼下的情状,你暂消停些,爷会宠你的。”
他已经瘦得快脱相,孱弱的身子缩在宽大的华服里,风一吹,整个人就似要被吹走似的。
阮雀抬手磨墨,声色漠然,“也不知二爷哪里来的臆想,我从前是想着,纵使不能相濡以沫,也能相敬如宾白首偕老。可如今也算瞧明白二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二爷的宠爱,我无福消受,也已经不稀罕了。”
她话里没有太过偏激的情绪,反而叫人明白,她说的每一句,都不是心血来潮的赌气之语。
随着她的话音缓缓流淌,顾廷康的心似乎被一只大手紧紧握着,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及至揉成了泥。阮雀不悲不喜,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居高临下的审判,他从娶阮雀的时候,心里就高悬起一块巨石,随着此番审判落地,终于重重地将他连日来的争强好胜和虚张声势碾了个粉碎。
他抬起头,赤红着眼,“你休想!”
声音像一把利锯,来回拉扯割裂喉咙,顺着血脉一直疼向心窝。
阮雀闻言,面色全然沉了下来。
她一扬手,将手里板块墨条狠狠砸在桌子上,转过身来说:“我休想?事到如今,你同我这样还有什么意思?你且在朝堂飞黄腾达,放我回江宁过我的日子也不成吗?非要弄得鱼死网破吗?”
司朝见她动了怒,抬手,勾了勾手指。
立刻有两名寒甲卫上来,围在傅琼华身旁。
司朝立身如鹤,慢悠悠地打着扇子,“拖下去,交给大理寺处置。”
他垂下眼,仿佛神明俯瞰蝼蚁,“忘了告诉你,庞邺昨日才擢了大理寺卿,我那小外甥和庞家嫡女的婚事,恐怕不能成了。至于和离一事——”
他向顾廷康睨过来,笑得意味深长。
傅琼华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原本都好好的,顾家的运势却不知何时急转直下。她不住地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我明明做得天衣无缝,你凭什么说是我叫人去爿山递的消息?”
她不断念着,不断回想自己究竟哪里出了纰漏。昔日高高在上,对着阮雀指摘家教的人,如今瘫坐在一滩水里,眼神呆滞,口中念念有词,哪里还有一点贵眷的模样,说是个疯妇也不为过。
就连顾廷康,都不忍再看,移开了眼。
顾诚跪在地上,白须颤动,眼里蓄满浊泪。
他重重叩首,悲声求道:“还请王爷看在曾有血脉之亲的份上,高抬贵手,放过拙荆!”
“哦?”司朝笑开,缓缓绕回圈椅上坐下,“顾大学士当真是重情重义,愿意拿清流顾家与一个通贼的疑犯同进退,我还以为,要立时休妻割袍断义呢!”
他笑得嘲讽,悠闲得像在评戏,一张脸上桀骜不羁,那双曜黑的眸子掩藏了无数情绪,深不见底。
海青石案下,他拉过阮雀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方山栀巾帕,一根一根捋过阮雀细长葱白的手指,擦去上面染上的墨汁。
“顾大学士能为了繁华尊荣舍弃儿媳,竟不能为了顾家全族的命,舍弃发妻吗?尊夫人原想着叫顾廷康停妻另娶,你身居二品,想给你续弦的自然趋之若鹜,也未为不可啊!”
他说着,修长的手指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挠了挠阮雀的手心。
阮雀不自觉蜷了蜷手。
她发现,司朝当真是挑拨离间的好手,他说的“以牙还牙”,不是虚妄。
傅琼华瞒着她,准备让顾廷康为了家族繁盛,休妻另娶;司朝就让顾诚为了家族性命,休弃傅琼华,另娶他人。
大抵是这样的法子太过戳人肺管子,傅琼华有怨无处诉,一口气憋在心里,表情已然狰狞。
“啊——!”
她猛然大叫了一声,吓坏了众人。
“啊——!”
她又叫了一声,看着众人脸上惊诧的神情,笑得近似癫狂。
“司朝,你恶毒至此,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她瞪圆了眼睛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