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连虽然撩妹的技能老套,但是总归还是长了一张人见人爱的面孔,所以但凡花点心思,总能百发百中,这便是他盲目自信的来源,正如此刻他吹着风,跨着摩托,意气风发地朝着凌海区美术馆开去。 罗宁市近些年整体发展的都很不错,凌海又成了重点发展的地区,所以不论是基础设施还是文化产品都比前几年要丰富许多,凌海区的美术馆是去年刚建的,上下三层的建筑呈现出一个椭圆状,外面的结构看起来像是金属建造而成,很有质感。 纪连把车停在广场上,苏嘉珞一掀开头盔,看了这地方一眼:“这是哪儿?” “美术馆。”纪连把车挺好,拉着她的手腕一路往前走,美术馆的门口立着一块石头,现在是晚上,石头下面的几个小灯照着上头的题字,这几个字看起来刚劲有力,一看就是大家手笔,他指着这三个字跟苏嘉珞说:“瞧见了么?大师题字。” 苏嘉珞看起来并不认识什么大师,没有展现出他意料之中的表情,纪连微微叹了口气:“算了,你这种人,肯定也不认识什么大师,今天我带你去见见世面,陶冶陶冶情操,就算是咱们店里的素质拓展吧。” “可是现在好像已经关门了。”苏嘉珞看了看眼前金属雕塑一般的建筑,虽然是在晚上,但是前面的广场上灯火通明,这里算是凌海区的文化中心,广场上还有一个小型喷泉,人来人往倒也不显得寂寞。 “晚上好啊,晚上安静。”纪连笑着往前面走去。 苏嘉珞以为他又要趁着月黑风高干什么溜门撬锁的勾当上前去一把拉着他的胳膊:“你是小偷吗?” “……”纪连一脸的不可置信,之前被人当做小偷抓起来的人是她自己吧。 “午夜三大趣事——溜门撬锁翻墙头。” 纪连抽了抽嘴角,觉得她说的好像也不无道理,这榆木脑袋果然是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他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整天都装着些什么呀,电视少看一点,别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见我这么帅的小偷?” “那你干嘛要晚上来?”苏嘉珞的逻辑思维倒是不错。 “看见美术馆的外墙了么?”纪连指了指前头。 苏嘉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个美术馆的设计师也算是匠心独运了,灰色的外墙上用铜片嵌刻的纹路在夜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小灯埋在墙角,光铺的很均匀,墙上分隔成几个板块,东西方的名画以这种别具一格的方式展示出来,就算是晚上关了门,路过的人还是能够欣赏到这些世界名画。 “估计你也看不懂这些,这幅叫《洛神赋图》,这幅呢,是《奔马图》,到这边就是西方的了。” 苏嘉珞一路跟着纪连围着墙绕了过去,绕到南面那幅画面前停了下来,这幅画的结构看起来很复杂,光是这一小块看起来就有上百个人体交织其中,光是这工艺估计就要花很大的功夫,整个画面看起来阴沉沉的,尤其是在夜晚。 “这幅叫《末日审判》。”纪连的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作:“喂?” ***** 第二天一早,凌海区公安局门口就聚起了一堆人,前头带头的几个手里还拉着大条幅,上面用红色油漆写了几个大字:“还我儿一个公道!” 人死了才两天,这群人就到公安局要说法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举着摄像机的记者,看起来还是有备而来,虽然说虾米是个混混,但是是个土生土长的凌海本地人,从小到大也是家里人惯着长大的独生子,所以才会染了一身的臭毛病。 余晓晴顶着一群人的拉扯从外面好不容易挤进来,正看见潘越站在二楼的老地方抽烟,下面吵吵嚷嚷,又长时间没休息,他感觉自己有点头疼。 “头儿,你要不先去睡一会儿吧。”余晓晴看着他眼下乌青,其实心里也挺着急的,就连她也没有想到这个案子会发展的这么复杂,而且这个幕后的推手实在是老奸巨猾,本来以为抓住了老瘸腿差不多就能结案了,谁知道这老东西该守的规矩不守,不该守规矩的时候反倒规矩的不像话。 “五天。”潘越最近吸烟吸的愈发凶了,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 “什么五天?”余晓晴不知道他其实还顶着上头的压力,以为他只是为了案子的事情忧心。 “没事,昨天小贾他们刚从费宇翔他们那里得知,他们以前是跟着老瘸腿跑货,后来是这个方小伟主动联系的他们,说是给他们的抽成提高百分之五,所以这几个月他们都是跟着虾米,因为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们早就商量好了,要是万一有点什么事儿就把这屎盆子往老瘸腿身上扣,谁知道方小伟死了,现在老瘸腿也被抓住了,他们就慌了,全招了。”窗口吹进来一阵风,潘越被烟迷了眼,侧了侧脸。 余晓晴看着楼下那个哭天抢地的女人,看起来是方小伟的妈妈,她长得比较丰腴,看起来倒不像是吃过苦的样子,尽管看起来已经年过五十了,但是皮肤仍然十分白皙,一双眼睛哭的肿的像桃子似的,一边哭一边喊冤,说自己的儿子死的不明不白,让警察局赶快给个说法,就这么闹了一上午,余晓晴听着都觉得撕心裂肺。 “还真的是,唉,”余晓晴想到杨凤丹死的时候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杨丰南却是那样一个反应,相较之下突然觉得有些心酸:“杨凤丹死了都没有人问一句,自己的独生子也是,处理完他妈的后事之后估计仍旧是醉生梦死去了,方小伟呢,案子发生才两天,他爸妈就找到警察局门口来闹事。” 潘越看了看下面那些忙活着安抚的警察想起了自己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那时候他和纪连平日里就是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经常被拎过去安抚矛盾双方,他本来脸就臭,脾气也不好,总是干不好这种工作,纪连一张嘴简直比推销员还厉害,经常以此来敲诈他,让他请吃饭。 “晓晴,最近大家都辛苦了,中午让纪连送外卖过来,我请客。” “……”余晓晴被他这突然的福利给惊着了,要知道潘越可不是经常会鼓励下属的暖心上司,一开始跟着潘越的时候余晓晴经常被他骂哭,现在也逐渐习惯了,他突然这么贴心,余晓晴反而有点不太习惯,支支吾吾半天才答道:“哦……哦,我这就去。” 一个多小时之后,纪连提着饭盒十分艰难地从门口挤进来,一进门就开始叨叨:“进你们这门儿,比进菜市场还难,走一趟都记不清楚被踩了多少脚。” “踩踩更健康。”余晓晴拿了他手里的饭盒,冲着旁边几个正在忙的兄弟们招了招手:“来来来,潘队请客,说最近大家都幸苦了,他非常非常感谢大家。” “呦,老潘今儿怎么了这是?千年的铁树开花了?” 余晓晴悄悄伸手在嘴边儿挡了挡:“最后那句是我加的。” “纪哥,你这就说错了,我们潘头儿啊,一直都是很体贴下属的好不好?”即使在潘越不在的时候小平头这个蜜罐子仍然没有让人失望。 纪连白了他一眼:“潘越才来了几天你这一口一个潘头儿的跟着晓晴叫,以前也没见你对你严队这么热情啊。” “严队啊,严队他不高兴别人这么叫他。”贾小兵一边说着话,一边躲过了纪连虚晃过来的一招,笑呵呵地说:“纪哥,你别一见我就动手,我这肉也是肉好么。” 纪连跟他们贫了几句美其名曰缓解他们巨大的工作压力,紧接着就去潘越办公室“造福社会”去了。 “昨儿一天没见,又想我了吧?”纪连死皮赖脸地怼了过去,潘越这人特有意思,他俩虽然说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对付,但是纪连每次跟他嬉皮笑脸,他都是一个回应:“正经点!” “方小伟那案子有线索了么?”纪连一针见血地问道。 “没有,正在进行进一步的排查,方小伟最近一个月的动态都没有什么异常,除了买卖禁花之外,他就是在酒吧里鬼混。”潘越也因为这件事而感到头疼,老瘸腿那边的线索也断了,网警那边拿到了邮箱地址追溯过去,是一个国外的邮箱,应该是他们在网上盗取的,根本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个人信息,这个人实在是太狡猾了。 纪连坐在那总习惯性手里拿着点什么,揪着潘越桌子上的名牌转过来转过去:“那咱就说点正经的,不是我打击你自信心啊,就目前这个状况,估计你要是非要讲求真凭实据,你恐怕是凉了,我们干脆就来个引蛇出洞,要是你不方便,你就把老瘸腿借给我用两天,到时候人赃并获,你也好给上头交差。” “我现在在和你说破案,不是买卖。”潘越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盯着他的时候眼神里就跟带着火似的。 纪连看了他几秒,眼睛又弯成了月牙状:“我也没跟你谈买卖,我可是白白帮你做事好吗。” 潘越似乎被他说服了似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一些:“说说你的想法。” “你知道末日审判吗?”纪连以前在学校就是以“杂学家”自称,虽然谈不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是他的知识量的确很丰富,无论是敏感度还是逻辑推理能力都十分优秀,所以在当时他们那一届的学生中算是很优秀的,但是每次警校的老师一说起纪连这个名字来首先想起来的不是他的优点,而是头疼。 “知道,基督教认为,在世界终结之前,上帝要对人进行审判,信奉上帝的人将会升入天堂,而不信奉的人将会堕入地狱。”因为杨凤丹的案子,潘越还特地去了解了一下,当时他其实也怀疑过这种与宗教相关的作案动机,可是他并没有找到什么头绪。 “你说的很对,但是审判的参与者不光是上帝,还有上帝的信徒,审判的人也不光是不信奉上帝的人,还包括堕落的天使。”纪连微微勾了勾唇角,露出他惯有的自信笑容:“你知道米开朗琪罗有一副同名的画作吗?” “罗马西斯庭教堂天顶画?”潘越听说过这幅画。 “没错,当年这幅画触怒了当时的罗马教皇,在米开朗琪罗死后新教皇还命人把画中的几百个裸/体人物都画上了衣服和装饰,但是我不是想来和你讨论这幅画的,”纪连收了收话头:“你知道作者把他自己也画进了这幅画里吗?” 潘越顶多也就是听说过,哪里像他这样了解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八卦,还不知道他说的这些东西是不是可靠,只得摇了摇头。 “这幅画画的是耶稣升入天国之后审判众生的故事,画中一共有三四百人,其中有一个人物叫做巴多罗买,是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就站在耶稣的左下方,他的手中提着一张从人身上扒下来的人皮,而那副人皮就是米开朗琪罗自己的形象。”纪连说到这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讲了一个鬼故事似的,又故作轻松地嘿嘿一笑:“我在网上查的,不知道真的假的。” “……”潘越的脸比刚才又黑了一层,对于纪连这种不靠谱的人,果然不应该太信任。 “不过,我能查到,凶手也能查到,你说对吧?”纪连说着看了看潘越后面的钟表,起身走到他办公室里的白板前:“不跟你啰嗦了,直接说吧,老瘸腿说了他们所能接触到的那个接头人自称费尔,首先这应该是一个英文名音译,根据这个名字我们可以查到的英文名字比较常见的有这么几个。” 他抬手拿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几个英文名字:verl、fell、fil、fair。 “其中第一个和第三个都是单纯的人名地名,没有什么其他的含义,”他抬手划掉两个:“剩下的两个里,最后一个是公平的意思,估摸着以你现在的英语水平,应该也不太认识了,第二个有一个含义正是:人皮。” 潘越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几个字母,虽然在这个时候纪连还有心思黑他两句,他也并不在乎:“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应该把目标放在何元成身上?” “原来那个牧师叫何元成啊,这名字倒是挺有中国风味的。”纪连点了点头:“是这么个意思。”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可是我们现在无凭无据,即使是把他带来调查也只能是打草惊蛇,我让晓晴盯了他好几天,并没有什么发现。” “方小伟遇害的时候,他在什么地方?” “当晚九点钟他就回到家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出来,也正是因为这个,我当时就把监视的人撤回来了。”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不好!你的推测如果合理的话,他现在会不会已经跑了?” “不会!”纪连笃定地往椅子上一坐:“像他这么自大又虔诚的人是不会跑路的,这对于他来说,太low,更何况” 潘越立即拿起手上的电话播了外面的号码:“晓晴,现在立即安排人手去盯着何元成,一旦发现他有什么异常,立即先扣起来。” “收到,潘队!” *** 一切都是推测,推测是不足以作为证据来抓人的,只有五天了,他们该从哪里去找证据?一个看似完美的犯罪现场,一个看似完美的犯罪链条,到底那个漏洞在哪里? 潘越想的快脱发了,纪连还在家里躺着教小伙计读书看报,学习生活技能。 自从苏嘉珞来了之后,纪连仿佛成了一个幼儿园大班的老师,她听得懂说话,看得懂书报,但是很多生活技能却极度匮乏,从她平时的一些行为习惯来看,大概能够看得出她是接受过十分严格的培训的,可是她是在哪里被培训的?又是什么目的呢? 纪连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被苏嘉珞一句话拉了回来:“我今天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电视上?”纪连从冰箱拿出一根冰棍儿来递给她,好不容易有一个清清爽爽的晚上,两个人在阳台上坐着吹吹风,主要是纪连在一边叨叨叨给她讲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美其名曰教她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自从家里来了个人,纪连的话唠属性算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嗯,看到你被人踩了好多脚。”苏嘉珞舔了一口冰棍,下意识瞟了一眼纪连穿着凉拖鞋的脚背,还给他示范了一下:“就这样。” 纪连想起自己上午被踩的样子,猛地往回收了一下脚:“我知道我是怎么被踩的!还用你示范?” “对不起,但是我没使劲儿。”苏嘉珞默默收回自己的脚。 “你是没使劲儿,你要是使劲儿我估计今天就得进医院了。”纪连一想起老瘸腿那样子就仿佛看到了自己,这丫头到底在哪学的这一身的本事,万一要是哪天不小心惹了她,是不是自己还得挨顿揍? 苏嘉珞没接他的话,两个人就这么坐着,晚上蚊子多,不多一会儿蚊子就把苏嘉珞的腿上咬了几个包,纪连躺在躺椅上,垂眸看见她端端正正坐着吃冰棍,任凭蚊子在她身上“为非作歹”人家还是岿然不动,把旁边茶几上放的小风扇朝着她那方向推了推。 苏嘉珞感觉到一阵风吹过来,扭头朝着那边看了一眼。 纪连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这风扇吹得难受,你喜欢,自己抱着去!” 苏嘉珞以为他真的是不喜欢吹风扇,就十分贴心地把风扇朝着自己的方向拨了一下,安安静静地呆在一旁。 纪连偷偷扭头过来看了她一眼,她好像一直盯着对面人家阳台上挂着的一件淡黄色连衣裙看,纪连又打量了一下她,自从上次在山林子里弄的一身伤之后,纪连就给她买了几套运动衫穿着,虽然说清清爽爽也好活动,但是果然还是个女孩子,她估计也会喜欢这些好看的裙子吧? 想着想着纪连就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看见苏嘉珞穿着花裙子一个飞踢,把他给吓醒了,往旁边看了一眼,苏嘉珞趴在他的躺椅边缘睡着了。 不知道风扇什么时候又被她掉了一个方向,朝着他们俩这边吹着风,纪连僵在那没动弹,一垂眸就能看见她巴掌大的脸,她的皮肤很白,看起来质感不错,鼓鼓的脸颊上还被文子咬了一个小红点,纪连牵了一下嘴角,伸手帮她赶走了旁边的一只蚊子。 就这么一个动作,她的眼睛唰的一下睁开了,一双眸子直愣愣地盯着他,纪连尴尬地收回在半空中的手,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回去睡吧,这儿蚊子太多。” 她刚想起来,没想到坐了太久脚也麻了,踉跄了一下没起来,纪连十分不屑地伸出一只手递给她:“抓着。” 等苏嘉珞回房间之后,纪连看了一下腕表,才九点多,他伸了伸懒腰,抄起扔在桌子上的钥匙就往楼下走去。 四十分钟之后,他来到了115案停车场旁边那栋被废弃的楼前,从兜里掏出他夜行必备的小电筒,踩着满是灰尘的楼梯朝着三楼走上去,海边的风大,这栋楼没有完全竣工,窗户上还有一些边角处露出之前没有来得及修剪的塑料薄膜,风一过,吹得楼上的塑料薄膜猎猎作响。 一个好像钉子之类的东西从楼梯上滚落,发出清脆的声音,楼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纪连屏住呼吸,将手中的手电筒关上,警惕地确认着刚刚发出声响的方向,就手从散乱堆放在楼梯上的石子堆里摸索到一个棱角比较分明的石块,侧着身子一步一步朝着上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