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高峰的京郊高速,阴雨如瀑。
一处向来拥堵的桥洞口,熊熊的火焰正在倾盆的暴雨中燃烧着。
浓烟里,已经严重变形的车辆残骸,隐约可见。
空气中,除了浓重的汽油味之外,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如果有刑侦专家,或者是悬疑推理小说的爱好者在,此时一定会心中一紧。
因为,这种淡淡的铁锈味,是新鲜血液的味道。
就在十几分钟前,一场惨烈的交通事故,发生在了这里。
一辆载满钢材的大货车,违章行驶地开上了高架桥,并在与一辆白色跑车斗气的过程中,侧翻在了这处桥洞口上方的弯道中。
成吨的钢筋、钢板,炮弹般坠下,轰然间砸向了路面上那些想要归家的车辆。
扭曲变形的车辆、滋滋作响的电池、流淌而出的燃油,还有……涓涓渗出的鲜红。
惊叫声、哭喊声、哀嚎声,顷刻间便掩盖了一切。
就连那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雨,也好似偃旗息鼓了一般,没了声响。
桥洞口的一切,几乎都被这种人间炼狱般的喧嚣给吞没了。
唯独,
只有一辆黑白相间的熊猫状校车,正静静地停在路中间,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一种像湖水般涌动的奇异空间,将整辆娃娃车包裹着,让娃娃车里的一切,仿佛都和外界隔绝了开来。
几条色彩斑斓的光鱼,时而穿出了车顶,又时而在车底游过。
从外面看去,此时的娃娃车就好似一只正在湖底小憩的熊猫,遇到了几条淘气的小鱼一般,带着几分童话般的奇幻色彩。
这种只有在童话故事中才能出现的场景,竟是神奇地出现在了这场事故的现场。
想必,要是有其他人能看到这一幕,他们是一定会惊讶到目瞪口呆的。
只可惜,全世界能够看到这一幕的人……
唯有牧远一个。
…
娃娃车的车厢内,挂着实习幼师胸牌的牧远,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驾驶座的后方。
他的眉角上,那被事故发生时破窗而入的钢筋给划开的伤口,还在隐隐地洇着血。
但此时的娃娃车上,却是已经只剩下了牧远和司机老李两个人。
虽然距离事故的发生,才仅仅过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但车上的孩子们,却是早已被牧远安全地带离,交到了闻讯赶来的医护人员手上。
至于牧远当时为什么既没有接受医护人员的检查,也没有处理自己的伤口,反而又第一时间赶回了娃娃车上,其实是因为……老李不行了。
驾驶座上,那位天生长了一张恶人脸、睡觉都不合眼、刑警总队里人送外号活阎王的司机老李,此时正紧紧地闭着双眼,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凶悍。
而能让活阎王闭眼的元凶,则是一根破窗而入的钢筋。
六米来长、锈迹斑斑的钢筋,穿过了挡风玻璃,径直贯穿了老李的左胸,然后又从驾驶座后方钻出,没入地板。
致命伤,没救了。
即便是没有上前检查,牧远也十分清楚老李此时的情况。
这倒不是因为牧远有着什么名侦探的隐藏身份,也不是因为牧远有着十分丰富的刑侦学知识储备,而是因为……
老李头顶的那枚光球,已经快要熄灭了。
…
从小,牧远便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准确的说,是他眼中的世界,与常人完全不同。
在牧远的眼中,所有生命的头顶上,都顶着一颗独一无二的神秘光球。
内心越单纯的生命,头顶上的光球越纯洁;内心越复杂的生命,头顶上的光球越斑驳。
因此牧远给这些光球起了个名字,叫做——心圆。
心圆是什么?
心圆的存在又意味着什么?
说实话,即便是经过了二十多年的探索和总结,牧远也仍旧不敢说他真的了解这些神秘的光球。
不过,倒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
至少,牧远可以确定的是……只有活着的生命,才能拥有心圆。
…
一旁,看着老李的那颗,已经暗淡到若有若无了的心圆,牧远的心里,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
其实,老李可以算是牧远的杀父和杀母仇人。
按理来说,看着老李奄奄一息的样子,牧远就算不觉得高兴,至少也不应该会感到难过才对。
但此时的牧远心中,却是完全没有半点大仇得报的爽快和解脱。
这是因为,这位退休多年的老刑警,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呼……”
并没有犹豫太久,牧远在长出了一口气之后,便缓缓抬起了左手。
霎时间,包裹着娃娃车的湖水空间便是为之一振。
下一秒,湖水空间内那唯一的一条,身上闪烁着三道缨纹的光鱼,便是向着牧远“游”了过来。
在有些不舍地围绕着牧远游了一圈之后,这条三纹情绪鱼,转而便化作了一团烈焰,向着牧远的身上席卷而来。
眼看着空中的火团烧向自己,牧远却只是不闪不躲地闭上了双眼。
接下来,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这团看似凶猛的烈焰,竟然只是在触碰到牧远的一刹那,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转而变成了一层“乖巧”的小火苗,就这样附着在了牧远的身上。
从一旁看去,此时的牧远,就好像是披上了火焰羽衣的神灵一般,超凡似幻。
“老不死的,为了你,我这回可是亏大了!”牧远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轻声抱怨了一句。
车窗外,碎裂的后视镜倒映出了牧远此时的样子。
三道神秘的光纹,赫然出现在了牧远的瞳孔中,让他的眼神里充斥着一种格外的冷漠。
看着镜子里那无比陌生的自己,牧远便又是有些肉疼的苦笑道:
“用了十几年才好不容易收集到的三纹情绪鱼啊,竟然只是用来给老家伙交代遗言了,真是晦气!”
说着,牧远便是抬手向老李的肩上按去。
言语中虽然满是抱怨,动作上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
轰!
几乎就在牧远的手,刚刚触碰到老李的一瞬间,那原本乖巧的火苗,便是再次熊熊燃烧了起来。
从一旁看去,此时的老李和牧远,竟是已经完全被这神奇的烈焰给吞没了。
但更加神奇的是,无论是牧远还是老李,身上竟是都没有出现任何一丝烧伤的痕迹。
反倒是老李头顶那颗,原本已经快要熄灭的心圆,竟是在这种火焰的燃烧下,渐渐地,再次明亮了起来。
“咳,咳咳……”
一阵轻咳传来,原本连呼吸都已经停止的老李,忽然悠悠地转醒了过来。
如果是普通人,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的胸口插了一根钢筋的话,不说直接被吓晕过去,至少也会被惊得个目瞪口呆才对。
但老李却是完全不同,他不仅没有对自己胸口上的钢筋感到一丝惊讶,甚至只是在扫了一眼之后,便第一时间将目光移向了车钥匙所在的位置。
一旁,看见老李这个眼神,牧远当即就是心里一凉,赶忙惊声道:
“喂!老家伙,冷静!”
千万别误会,牧远的这一嗓子,可不是担心老李的伤势加重,而是在为了他自己的小命着想。
什么?
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怎么可能威胁到身披三心纹情绪羽衣的牧远?
如果老李只是一个普通人,那自然是毫无可能。
但老李是普通人吗?
显然不是。
别看作为娃娃车的校车司机,老李经常被幼儿园里的小朋友揪胡子、抹泥巴,总是气得嗷嗷叫还追不上那些小调皮蛋。
那只是因为当时的老李是处于神志清醒的状态而已。
要是老李刚睡醒或者意识模糊的时候,别说是这些小捣蛋鬼了,就算是总队里的那些王牌们,也是绝对不敢随意靠近老李的。
毕竟,作为一位总潜伏时间超过二十年的传奇特勤,被本能支配时的老李,才是那位真正的“活阎王”。
“嗯?”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老李整个人微微一颤。
从他虎口中伸出的钥匙尖,随之停在了半空中,距离牧远的颈动脉,约莫只有一巴掌左右的距离。
“臭小子,老子不是告诉过你,别拍老子肩膀吗?”
瞄了眼碎裂的后视镜,老李皱眉道:
“娃娃们呢?不是告诉你跟娃娃们一起先走吗?”
“那哪儿行?”牧远左手稳稳地按在老李的肩膀上,一撇嘴道:
“我要是也走了,你这老家伙藏了半辈子的小金库,不就没人知道在哪儿了吗?”
“滚蛋!老子哪儿有什么……”
也不知道老李是真的想起了自己的小金库,还是什么别的事,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了。
娃娃车内的空气,也随之陷入了一阵别样的沉默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牧远的额头上渐渐地冒出了一层冷汗。
维持住一个将死之人的清醒意识,即便是对于三心纹情绪羽衣加身的牧远来说,也还是太过勉强了。
但即便是如此,牧远也并没有打算催促老李,反而是再度唤来了两条二心纹的情绪鱼,随时准备化作柴薪。
终于,就在牧远打算献祭掉第三条二心纹情绪鱼时,老李再度开口了。
“小远,对不起……”
简单的五个字,却是让牧远的瞳孔猛然一缩。
自从两岁时第一次见到老李,听了他那句“对不起,你爹娘都是老子毙的。”之后,牧远就从未见过老李向任何人,因为任何事而道歉。
但真正让牧远感到震惊的,却并不是老李的道歉,而是……
老李的心圆中,那条正在逐渐成型的,鱼身上闪烁着足足五条心纹的情绪鱼!
要知道,牧远的那条三心纹情绪鱼,可是来自一位被确诊为胰腺癌晚期的新婚父亲。
直到今天,牧远都还牢牢地记得,那位新婚父亲在对他的妻子说出“咱们离婚吧。”时的眼神。
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