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毕一直和云衡那边僵持着,后来苏处长就出事了,在那之后的两三天,律师主动找我们谈了一次,对我们说以目前的证据来看,云衡制药占绝对的优势,这官司再打下去也没什么胜算,劝我们撤诉,还转达了云衡那边的意思,说是私了可以给一些补偿。老毕坚决不同意,当场把律师臭骂了一顿,说要换人。”
“可后来无论我们找到哪家律所,人家听了是这个案子后,要么拒绝,要么推说最近案子多人手不够。我们先后找了十几家律所,他们都说一样的话,现在想想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分明是有人在使绊子。”
能让锦城中所有律所众口一词,看来云衡制药的势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季晓霜想。
“虽然没人接这个案子,但老毕没有放弃,他四处走访,去阿雄的朋友那里询问他死前几天的情况。后来不知道从哪里联系上了与阿雄同批受试的人,还去人家家里拜访,但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哎……那天是八月七号,老毕出门买菜,刚走到胡同口,突然冲出来几个小混混,二话不说就把他打了一顿,我知道消息的时候老毕已经在医院抢救了。命是暂时保住了,但医生说他身体里长了个肿瘤,要马上手术,手术费、住院费加起来一共要将近二十万。我和老毕都是下岗工人,每个月的退休金也没几个钱,除了阿雄的表姐晓钰,我们这边也没有亲戚了,但人家正在准备结婚,我也不可能这个节骨眼去借钱啊……”
“后来我突然想到当初那个律师说的话,就横下心来找去了云衡制药那里,他们好像早知道我要来,前台的丫头直接把我带到接待室,有个男人在那里等我。他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说里面有三十万,唯一的条件就是撤诉,我当时实在没有办法,就答应了他。哎……”
“那些小混混是怎么回事?”何翊捕捉到了重点。
“派出所给的说法是他们打错人了,不过我不信,可那又有什么办法?”
“那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毕叔叔那边……”
“我用这笔钱给老毕做了手术,本以为老毕醒来后了解事情的原委会大骂我一顿,没想到他只是默默听着,然后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从那之后,老毕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终于在一年前走了。他这是心中意难平,郁结于心啊……”老妇人说着忍不住哭泣起来。
“阿姨您别难受了,当时情况特殊,毕叔叔肯定是理解的。”何翊道。
“哎……”
“阿姨,当年毕雄参与受试的那批特效药到底有没有问题?”季晓霜问道。
“我是不相信调查结果上说的‘符合标准’,阿雄的身体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大碍,自从参与试验后就不对劲了。哎……怪我没有及时阻止他。”
有机会能看看毕雄的遗物就好了,也许还能发现其他线索。
季晓霜略微沉吟了一下,见老妇人的流水快要滴落到碗里,连忙抽了一张纸递给她,安慰道:“好了阿姨,咱们不说这些了,快吃饭吧。”
“好,吃饭。来尝尝我做的红烧狮子头,味道和阿雄的不同呢。”老妇人抹了抹眼泪,冲她一笑道。
“嗯。”季晓霜心里有了打算,又道,“对了阿姨,一看这红烧狮子头,我就想起毕雄做的独特口味了,您能不能透露一下配方呀,我想让他回去做给我吃。”她看了一眼何翊,脸上露出亲昵的笑容。
“我还真不太知道,不过他有一些想法都会记在一个牛皮本上,我去给你找找。”说着,她就要起身。
“阿姨您腿脚不便,我自己去找吧,您告诉我在哪就好。”季晓霜连忙按下她。
“就在他那屋的书柜里。”
季晓霜向何翊使了个眼色,后者心神领会道:“阿姨,您再教教我这道雪衣豆沙吧,刚刚有几步流程我有点记不清了。”
“好好……”
毕雄屋内。
清亮的日光透过窗户落在玻璃桌案上,细碎的浮灰已爬满了一层,毕雄的照片静静地摆在左侧的桌角,底片已有些泛黄,像是许久无人问津。
季晓霜走到书柜前,里面放着几本烹饪菜谱,其余的空间全部被大大小小的相册占满,毕雄母亲所说的牛皮本在这些白色封皮的相册中显得格外显眼。
她拿着牛皮本随便翻了几页,上面记满了毕雄在烹饪方面的灵感,有独创的新菜式,也有经典菜式改良配方,还有一些偏意识流的日记,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看不出来,毕雄骨子里还算半个文艺青年。
简单地看了看后,季晓霜的目光投向那几排按年份排列的相册。她的手指从左向右移动,最后停在了2015年那一本上。
这是毕雄出事的那年。
相册里大多数是毕雄拍摄的风景照片,大多数是锦城的一些景区。季晓霜注意到,毕雄有个比较独特的拍摄习惯,他喜欢在同一水平面从左向右连拍一组照片,用静态的图片去记录一些动态的瞬间。比如她眼前的这组:一只喜鹊停在树上,翅膀抖动了一下,下一秒便凌空飞起,在天空中越飞越远,直到看不见。这是毕雄用六张照片所呈现出来的。
季晓霜继续向后翻,照片中的场景却渐渐熟悉起来。
这是……落枫庄园?毕雄果然来过这里。她心中顿时一紧。
按照毕雄照片的顺序可以看出他的行动轨迹,前面的十几组照片是从进门处一路深入花海。当时是夏天,无边无际的向日葵像一片金色的海洋将人包围,毕雄前面有几个同样举着相机的同伴,言笑晏晏。
在一处岔路口,毕雄与他们分道扬镳,继续向花海深处走去。直到他在离荷兰风车不远处停下,镜头对准了远方。
季晓霜的瞳孔猛然放大,她发现这组五连拍的照片其中有三张的位置是空的。
缺了三张照片。
她抚摸着空空如也的照片袋,脑海中蓦然想起了苏坤的话。
“花海的花开了,在荷兰风车下拍照会很好看。”
难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她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