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等人到达边城的时候正是傍晚,十几匹飞马的到来,在边城未引起百姓丝毫的注意。 “吁――” 谢夫人一马当先,打了个手势,并没有贸然进城。 “娘,”谢婉裹的很紧,动作却轻灵敏捷,脾气暴烈的宝马在她身下服服帖帖,来到谢夫人身侧询问她接下来的计划。 “先在边城歇一晚,明天再去军营。”谢夫人翻身下马,吩咐道。 城门口的士兵盘问她们来此的目的,谢余板着那张凶脸说是探亲,他那张脸的威慑效果不是一般的好,顿时吓的那士兵连忙收回在谢婉两人面上流连的目光,不敢再乱看。 谢夫人神情有些失落,谢婉不解的看了过去,她摇摇头,将兜帽重新戴上,压的更低了些,她张开嘴,冒出一股白气,“我曾跟你爹爹在边城住过几年,谢家军军纪严明,边城百姓和军队关系亲密,不说爱戴,但也不是现在这样惧怕。” 而她们刚才看到的,看守城门的士兵玩忽职守,更甚者利用职位方便牟利,推嚷百姓更是常态,百姓对他们也是怕多于敬,敢怒不敢言。 主将和少将军失踪,平日镇压下去的鬼魅魍魉都出来了。 “娘,那我们明日该如何做?”谢婉觉得这半月她皱眉的次数远比过去十五年。“只怕我们连军营都进不去。” 王朝军队驻地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女子不得出入,但怕只怕有人会故意为难她们。 “傻孩子,”谢夫人仔细替谢婉把脸上吹乱的发丝拨回耳后,“娘已经通知了你爹的亲信,明天会有人来接我们。” 谢婉脸红了红,她上辈子没跟官府打过交道,这辈子前十五年也一直困于长安,哪里会想到这些,难怪谢夫人一路上都不怎么着急。 咦,谢婉忽的脸色一变,狐疑问道,“娘,王校尉到底带回来几封信?”王校尉正是谢景湛派回来送信的那人,是谢景湛的亲信,据说和谢家还有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傻孩子,又问傻问题。”谢夫人笑了起来,伸指点了点谢婉的额头。 谢婉懊恼的捂着额头,也觉得她娘说的很对,确实是个傻问题,真当皇帝是摆设啊,什么东西都能带进长安。 笑过之后谢夫人才说,“我和你爹爹成亲近二十年,总有些两个人的小秘密。” 谢婉无语地看着她娘,这叫什么?成亲数年一如新婚,从来没见过她娘这样的表情,像是思春的……少妇?连忙摇头,太可怕了。 “那我爹他……”谢婉眨眨眼睛,她发现谢夫人好像越靠近边城就越放松,没有在长安时的焦灼不安,一路上只顾着赶路,谢婉现在才有时间去细想,这一想差点没让她跳起来。 心扑通扑通的直跳,有个念头就要脱口而出。 谢夫人抿唇笑了笑,同样朝她眨了眨眼睛。谢婉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刚好到了客栈,边城的客栈很简陋,远远比不上长安,谢夫人提前给谢婉预警,谢婉连连点头,眼睛发亮,双颊红润,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别的,哪里还顾得上这点小瑕疵。 跟着小二上了楼,安全起见,谢婉和谢夫人一间屋子,谢婉一进门就扑到了谢夫人怀里,拉着她的衣袖,眼巴巴的望着她。 谢夫人心下好笑,却很受用,谢婉从五岁起就不爱黏她了,这样撒娇的样子更是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她端着不肯说,谢婉却有些等不及了,一咬牙,又往谢夫人怀里钻了钻,抱着她的腰,叫了声,“娘――”甜腻腻的声音谢婉自己都快受不了了。 明显的谢夫人也接受不了,把闺女从怀里拉出来,点了点她的额头,叮嘱道,“你心里明白就成,别说出来。” 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谢婉眼睛发亮,点头如捣蒜,她加上上辈子活了三十多年都没这么佩服过人。 同时她又庆幸谢岚不是那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之人,不然在不久的将来她可能要来一场亡命天涯,或者和她娘被幽禁在长安。 这样看来,谢婉觉得她未曾谋面的爹爹可能会更加了解她。 “那我们明天还要去军营?”谢婉兴奋过后,问出了关键问题,从谢夫人的接下来的动作上可以他们的计划。 “去,”谢夫人肯定的点头,“你爹爹依然放心不下谢家军,军队里面害虫不少。” 谢婉恍然,“可是,没有谢家人的谢家军会被解散吧。”她可不信皇上会留着这一大隐患,更何况皇上觊觎谢家军已久。 “还有你哥哥呢,”谢夫人以手为梳梳理着谢婉的长发,“你哥哥还年轻。” 年轻就意味着威胁小,皇上容不下一个积威甚重的武国公,但年轻的继承人,皇上还是可以容忍的,更何况,边疆也需要人守护。 谢婉却笑不出来,她把头埋在谢夫人怀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皇室太无耻了。” 可不就是无耻吗?谢婉觉得还是当一个江湖人更快活。 谢夫人摇头笑了笑,“娘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这样想,但后来爹爹告诉我,他们守护的不是皇室,他们是为百姓而战。” “可这天下不就是皇室的吗?包括百姓。”谢婉抬头不解。 “不是的,”谢夫人拉着她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窗户,一阵冷风灌了进来,谢婉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谢夫人摇头轻笑,手指着外面,“你看,你爹爹他们真正保护的是这些人。” 谢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此时天色已是傍晚,街上没有多少行人,街道两旁的小摊还没有收起,卖馄饨的大爷在招呼客人,后厨忙碌的年轻姑娘脆声应诺。 “这家馄饨铺子开了几十年了,味道很不错,”谢夫人这才发现她指的地方竟然还是故人,她带着几分追忆道,“我记得当年来的时候是一对父子。” “嗯,”谢婉轻声回应,尽管她现在还是不大明白,但她心中对皇室的愤懑却渐渐平息,被这眼前极具烟火气的景象安抚下来。 “婉儿,王朝易改,可百姓是不会变的,”谢夫人也不着急,不疾不徐道,“打个比方,若是前些日子你爹爹没有获胜,边城已经被吐蕃占领,那你说吐蕃会如何处置边城百姓?” 谢婉沉思片刻,“若是吐蕃首领是个有远见的,会以安抚为主;若如传言一般野蛮粗鲁,边城百姓就会沦为奴隶。” “不错,”谢夫人赞赏的点头,“王朝由百姓组成,但百姓不归属于皇室,我们不能寄希望于吐蕃的首领英明与否,将军们守护的是百姓。百姓受难,皇室可能心痛愧疚,也可能为保全自身,直接割地赔款,将百姓拱手相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这天下换一个主人也是一样的,三百年前这天下归属于他人,这边疆一样有人守护。今日边疆有谢家军守护,三百年后可能会有李家军、张家军。” “支撑我们的不是荣耀,而是责任。” 谢夫人轻柔悠远的声音还在耳畔徘徊,谢婉觉得像是当头一棒,又像是有什么从迷茫中被唤醒。 谢婉也不知道自己懂了没有,但到底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 第二天果然有人来接她们,陆毅官拜云麾将军,是谢岚的心腹中的心腹,谢岚不止一次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 “嫂子,”陆毅是认识谢夫人的,“这是侄女吧,都这么大了。” 谢婉眨眨眼睛,看向谢夫人,谢夫人点点头,介绍道,“这是你陆叔叔。” 谢婉会意,起身行了个福礼,“陆叔叔。” 陆毅可不敢受她的礼,毕竟她身上还有个县主的封号在,他躲开笑道,“侄女肯定不记得我了,说起来我还吃过侄女的满月酒呢。” 谢婉是在边城出生的,一周岁后才应召回长安。 她抿唇一笑,“陆叔叔这样的大英雄,我那时不记得,现在却是不会忘了。” 陆毅先是一愣,转而大笑,“我这样的莽夫,算什么英雄。” 谢婉经过昨晚谢夫人的教导,对保家卫国的将军尊重敬仰之情达到了顶点,她笑了笑,没有说话,言语永远没有行动表达来的直接。 “军营情况有些糟糕,夫人前往还要多加小心。”说笑过后,陆毅神色凝重对谢夫人道,“我和弟兄们都听从夫人领导,至于其他人……言语冒犯之处还请夫人包涵。” 如果只是来军营参观或者寻找主将,谢家军中大多数人都不会对谢夫人有敌意,反而会对失去丈夫儿子的谢夫人抱有同情,即使是如今有反心的一些人也是如此,但恰恰相反,谢夫人不是这个目的。 谢夫人不担心这点,她素来不是靠武力取胜的人,点头轻笑道,“那我和婉姐儿的安全就要拜托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