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忙低声追问杭嬷嬷:“嬷嬷,我不会乱说,你告诉我吧!你要是不说,我就去问太后娘娘啦。”
杭嬷嬷听了谢颖耍流氓的威胁,气得嗐咻了两声,才道:“不是为了避人耳目才不告诉你,而是纯嫔这事,属实邪门,怕说了晦气。”
谢颖只管瞪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望着杭嬷嬷——本来她就是个小孩,对于可能和太后娘娘有关的事情都特别好奇,更何况,这似乎还是个“鬼故事”?
杭嬷嬷见拗不过她,才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声讲道:
“其实……纯嫔当初能入宫,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那时,我还是尚衣局女官。傍晚时候,突然接到旨意,去长熙宫给一位新小主量体裁衣——这位新小主便是当时的纯常在。
“我心里特别纳罕——陛下一直对男女之事淡淡,自从凌朝太子生母裕庆皇后薨逝,宫里何时又有一位主子娘娘了?想必是特别倾国倾城的美人吧?
“我忐忑又好奇地和几个同僚一起去了长熙宫,行完礼,我拿着软尺上前,大胆地看了一眼新主子——”
谢颖瞪大了眼睛,好奇极了,期待杭嬷嬷的描述。
“……可是我却失望了。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皮肤略黑,仅仅算得上清秀可人。眉眼确实是几分有独特的风姿,像湖水一样澄澈自然,但是流露出的胆怯之色却让一切大打折扣。
“我们默默地做完一切工作,就回去了。”
“还有呢还有呢?”谢颖对杭嬷嬷流水账式不说重点、且吞吞吐吐的叙述方式表示不满。
“随后不久,就听说了陛下连幸纯常在一个月,甚至为了金枪不倒而服用红丸……呸呸呸,你小孩子不要听。
“——总之,纯常在的受宠程度超乎我们意料,陛下一味地纵容她,她早已不是那个入宫时胆怯的女孩子,而是被陛下惯坏了。她甚至屡次顶撞、嘲笑陛下,陛下也不恼,还夸她心性纯真。
“其实,她确实很纯真,对下人很好——有次见我顶着烈日送料子,还问我累不累,把自己一口没动的冰镇杨梅汤给我喝,让我歇歇。她可以配得上‘纯’这个封号。
“可是,就在她被晋为纯贵人之后不久,宫人发现她性情再一次大变——她开始恍恍惚惚,成日躺在榻上,动不动就哀声呜咽,甚至在陛下面前也是一副精神失常的样子,偶尔还会找茬和陛下大吵。兴许是陛下年事已高,心性包容,因此依旧是不恼,还封她为纯嫔。
“被封为纯嫔后,宫里就开始有一些恐怖的传言了,比如纯嫔娘娘半夜在‘桑榆池’用冰冷的池水洗头——就是你上次掉进去的水池。还有请道士装扮成太监,进宫施行‘降魂术’,似乎想要引鬼上身……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恐怖的事——皇陵被撬开,已故裕庆皇后的尸骸,竟然被人盗走了!
“虽然后来陛下下旨寻回了尸骸,重建了一处新皇陵,驾崩后也与裕庆皇后同葬,但这件事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议论,并且引导到风评很差、整天神神叨叨的纯嫔身上。许多证据都表明是她派人干的。
“再多么包容,陛下也无法忍受了,便忍痛赐纯嫔娘娘自尽,但是只是褫夺了她的封号,仍以嫔位下葬。
“据说纯嫔死的时候,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和宣旨的宫人打得满身血痕,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半个棠梨宫,但还是被逼着灌下了半碗鸩毒。她不想死,嘴里吐着血挣扎着跑出长熙宫大门,要去太医院救命,又被几个宫人拖回长熙宫。
“这时候,陛下身边的总管大太监黄宁禄,走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纯嫔瞪大了眼睛,突然不挣扎了,很平和地就着宫人的手,乖乖地、一口一口地喝下了毒药,就像小孩被大人喂着喝下药汤一样。
“过了一会儿,她就抽搐了几下,一股气散了,死去了。”
谢颖听得毛骨悚然,小心翼翼问杭嬷嬷:“最后的事……您怎么描述的那么清晰。”
杭嬷嬷默默低下头,回忆了一下,苦笑:“因为,我就是最后,和送鸩毒的宫人一起被派去长熙宫,等着纯嫔死后替她收敛的宫人。我一直托着寿衣站在门口,心里不忍,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在她逃跑出来的时候,稍微侧身让开了门口的路,让她逃离的顺畅一些——却什么也没有改变。
“我也是因为这个举动,被从尚衣局发配到浣衣局,后来才慢慢升到这儿的。”
谢颖震撼,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嬷嬷,纯嫔娘娘她,和裕庆皇后长得像吗?”
杭嬷嬷摇头:“二人之间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裕庆皇后是大气端庄的,和陛下起于微时,行为举止十分妥帖,肤白而个矮;纯嫔则是小孩心性,清秀活泼,肤黑而个高。”
谢颖百思不得其解。
“那么宫里真的没有过‘纯妃’吗,嬷嬷?”谢颖清晰地记得太后娘娘说的是“纯妃”。
杭嬷嬷摇头:“纯嫔娘娘从未封妃,何来纯妃?想必是民间传言,不晓得宫内品级,因此无论什么宫嫔,一律以‘妃’代称了吧。”
谢颖疑惑不解。但是一时解不开,索性就埋在心底,暂时打算不想了。
“——对了,那个总管大太监黄宁禄,现在宫里为何没有这号人,是回家荣养了吗?”
杭嬷嬷随口道:“隆庆元年,当今陛下刚登基的时候,太后娘娘念在黄总管忠于先帝,特命他去守陵了,他当时是千恩万谢的去的。”
谢颖点点头,不再说话。
————
转眼间近三个月过去了,到了约定比试的日子。
这段时间,谢颖坚持按照燕慕山的食谱进食,并且保持每日的训练,晚上就吐纳练功,并学了一些点穴的皮毛。
这日,谢颖在宫道上碰见了曲承遥的凤辇。看样子应当是准备去上朝。
在落水事件后,为了低调、不再招惹世家注意,曲承遥免了她的昏省,二人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此时,太后娘娘穿着一身朱红色滚金边袍服,梳着雍容华贵的牡丹头,缀满了嵌鸽血红金饰,皓腕上一道帝王绿的贵妃镯,静静倚在辇上,望着谢颖。
谢颖低声行了礼。
常寻公公笑着道:“姑娘这是做什么去?”
“回公公,是要去校场晨练。”
常寻又是寒暄了一下。谢颖恭稳地让道,准备离开。
这时候,高坐在凤辇上的女子,淡淡开口:
“最近是长高了些。”
谢颖愕然,不敢出声,也不知道该答些什么。
等她抬起头时,凤辇已经渐行渐远了。
她收拾心绪,沉着地走进小校场。燕慕山就在校场门边席地而坐,仿佛等着看戏。
果然,今日她一进来,四周就安静了一下。
那个男孩站在场中央,抱臂等着谢颖,面无表情。
突然有侍卫起哄:
“小苍!给这疯婆子一点教训!”
听到“疯婆子”,谢颖微微一皱眉,但是很快又舒展开来。
她记得老师说过的话。唾沫星子是淹不死人的,试图用唾沫星子淹人的,在战场上很快就会变成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