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颖的身体一日日地好转起来,终于能下地了。
调养身体的这些日子,小皇帝、方聿敏虽然没能来探望,但是都各自送来了礼物。
小皇帝的礼物是一个雕刻的粗制滥造的“竹蜻蜓”,飞起来歪歪扭扭,没两下就掉落在地上了。
两片叶子上还刻了一行字:
“要早点好起来,出来玩哦。”
方聿敏送的礼物则是一方精致的歙砚,上面雕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尾翎根根分明,形貌栩栩如生。
谢颖十分喜欢,足不出户的日子里,一直拿它研墨、书写。
老师张柏蚺给她写了一封信,捎了几十斤老家的大枣,表达了对她身体状况的挂念,希望她早点回来上课。
就连陈允娇,都离奇地送来了三根老参。不知道是不是作为“宫斗胜利者”的补偿呢?
可是太后娘娘,再也没有像那日晚上一样悄悄来探望。她甚至连口信,都没有一句,仿佛把谢颖忘记了。
谢颖对太后的心思心知肚明,二人在心里有某种默契:
她们之间,应该“冷”下来了。
这日,谢颖悠悠地在宫里溜达,当作一种康复锻炼,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旁边。
一阵琴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那不经意灌入谢颖耳朵的几个音,仿佛有种抓人的魔力,低靡、高旷相融,在她脑海里徘徊不去。
观澜亭。
谢颖好奇地走过去,看见一个天青色的背影。
那抹天青色,干净、纯粹,是最普通的羽纱制成的斗篷,却透着一股矜贵。
冬日里的斗篷,多用大红羽纱为面,显得吉庆温暖。这天青色,却太素、太冷了。
也可能是那人的脊背,太挺直,也太孤寂了。
谢颖放缓脚步上前,驻足在观澜亭前。
琴声在一个羽声戛然而止。
观澜亭由小径拾足而上,建立在小矮山石之上。谢颖虽站着,那人却仍是低垂着眼,俯视着,淡淡道:
“何事?”
谢颖笑了笑:“想不到,娘娘也会弹琴。”
曲承遥用指尖轻抚琴弦,“不过是从故人那学三两个音,并不成曲调。”
谢颖看着她微笑,并不说话。
“你的身子,可好些了?”曲承遥问着,视线却并没有一丝一毫投向谢颖。
“好多了。劳烦娘娘挂心。不知道靠垫,娘娘收到了没有,还合用吗?”
“甚好。你的护膝,胡嬷嬷也收到了,包括你平安的消息。她已赎身出府,回家享受天伦之乐了,现下一切都好……那日残害你的女人被发现死在京郊,她是陈家门房的外甥女。不过背后的人,并不是陈家。”
“那是?”
“胡家,萧家,和谢家,这三家之一。”
胡家,世家贵胄,和陈家有姻亲关系。确实是竞争皇后之位的有力选手。
萧家,永世袭爵,圣人之后,清贵非常。这一代家主似乎厌倦了“清流”之名,急于在世家利益中分一杯羹。
可是……连谢家也有嫌疑,这是为何?谢颖自己也是谢家人啊。她不理解为了两个姐姐入宫,他们会想害死自己——只要姓谢的在宫里,是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道理上,似乎说不通。
可曲承遥却沉默了,没有再解释。
谢颖也没有追问。她知道,如果事情水落石出,娘娘会主动告诉自己的。
二人一句一句的对答,语调没有丝毫的温度可言,一如她们之间的距离。
但是谢颖的心早已热化了。
除开特意告知自己的调查进度,太后娘娘还是收到了她的礼物。胡嬷嬷也进宫来了一遭,收到了自己的礼物,还赎身出府了。
一切都好。
谢颖默默站着,既不走,也不说话。曲承遥也不赶她走,独自枯坐在亭子里。
谢颖只是站着,就能感到宽慰和安心。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色渐渐昏暗,一点冰凉的东西,落到了谢颖脸颊上。
谢颖仰头看,一点一点的雪花,逐渐缓慢地落下。
她愕然。原来,年关已经到了。
片刻的功夫,纷纷扬扬的雪花就遍布天地。
一袭带着余温的袍子骤然落在了她的脸上,带着温暖缱绻的幽香,像水仙又像桂花,更多的是洁净以及墨的气息。谢颖愕然地扯下,发现是那件天青羽纱斗篷。
她朝不远处望去,只见曲承遥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夹袄,抱着琴,静静立在小径尽头,昏暗中看不清神色。在那儿,常寻公公提着灯,抱着镂金暖炉,正一脸焦急地催促她上辇。
……
宫里冷冷清清地过了年。腊梅开花的时候,也就立春了。
谢颖终于能跑能跳了,准备回浣溪苑继续上学,常寻公公却突然到访,身后跟着一个男子。
“谢姑娘,奴才给你把师父领来了。”
谢颖疑惑:“我的师父?”她端详了跟在常寻公公后面的男子。
看上去不过及冠的年纪,长相平平,眼睛倒是炯炯有神,看不出什么过人之处,为何会做她的老师呢?
“在下燕慕山,原西北镇字军天火营把总,奉太后娘娘懿旨,教授谢姑娘拳脚功夫。”
谢颖终于明白了。
娘娘是担忧自己遇险的情况再次发生,因此让自己学一点自保的本事。
思及至此,她恭敬地对燕慕山行了一礼:
“有劳燕师父了。”
常寻公公道:“谢姑娘,往后的卯时六刻至辰时六刻,你不必去浣溪苑读书,而是前往宫中的小校场跟随燕师父练功,可记住了吗?”
谢颖有些心疼每天少学了一个时辰的知识,但想到强身健体受益无穷,还是咬牙道:
“记住了。谢常公公提醒,谢娘娘恩典。”
翌日,天刚蒙蒙亮,谢颖就穿着一身细布短打,站在小校场门口。
她从未进入过这种场所,心里有些胆怯。
小校场平日里并不是封闭的,而是供宫中侍卫日常训练用。此刻,里头是人声鼎沸,呼喝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