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平身。”
众人这才起身。房存山试探地问道:
“娘娘这是来检查功课吗?”
曲承遥似笑非笑:“你们继续,不必管哀家。”
两个侍讲面面相觑,宣判胜负的话憋在嘴边说不出来。还是年轻一点的机灵,他将两份文章都恭敬地呈递给曲承遥。
“娘娘,这是陛下和谢小姐的文章,先请您过目一下,微臣再评判优劣。”
曲承遥面无表情地接过两份文章,翻看了半晌,递回给侍讲,“辛苦了。”
年轻的侍讲立刻满面红光,得了什么赏赐般激动。太后的反应给在场的几位翰林一点安心感。两位侍讲得了房存山的眼色,开始朗声宣布结果:
“本次比试,陛下的文章观点纯正,且文采出众,有帝王之风,当为胜者。谢家女之作,观点偏狭,胡言乱语,有违圣人之道,且字迹不佳,当为败者!”
听闻结果,赵凌朝笑得很得意,嘴角都咧到耳根了。他跑到曲承遥面前,拉住她的手臂,撒娇:
“母后,儿臣很不错吧!看在儿臣那么努力作文章的份上,可不可以批儿臣休息半个月?一旬……不对,三天也行!”
“糊涂东西。”
曲承遥冷冷斥责。
赵凌朝懵了,房存山和二位侍讲也懵了。
“母后为何训斥我……”
“哀家问你,天子职责为何?”
赵凌朝讷讷道:“就是……守社稷,一心为百姓。”
曲承遥怒极,却反而笑了出来,“你身为天子,还不知道天子职责?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注)。掌握纪纲、君臣之分,才能守社稷、利百姓。你身为天子,却以年长而欺年幼,集结翰林偏心于你,依仗多读几年书积累的典故、字迹,打压弱势之臣女,君臣之分何在?同街边恶霸有何区别?对你有何好处?将来如何服众?”
赵凌朝被一连的反问问呆了,嗫嚅道:“可是宫里除了方聿敏,也就只有她一个能和我玩玩嘛……而且儿臣也没有逼迫翰林偏心啊,儿臣的文采本来就是好嘛。”
曲承遥拿起他的文章,轻轻摔到他身上。
“什么文采?子曰‘辞达而已矣’,纵然要有修饰,但修饰过于华丽花哨,直接遮蔽了文章的道理和内涵,那和街边穿着彩衣卖笑的有何二致?
“你身为君主,文章中真正论述内涵道理的话,不过三五句,且直接照搬圣贤,剩余的全是华而不实的堆砌。照这样下去,日后治理国家,莫非也全要依靠巧言令色、无真才实学的小人?”
赵凌朝被训哭了。母后头一回这么凶。
一席话听得房存山和二位侍讲汗涔涔的。房存山年纪大了,有点不服气。
“娘娘,纵然陛下有不足之处,不过是年纪还小。倒是谢家女,老臣以为二位侍讲说得不错,她的文章就是胡言乱语,不敬圣人,岂不是更应该受罚?”
“年纪还小?”曲承遥冷冷扫了他一眼,“哀家究竟要等多少年,皇帝才能长大?还是说,是你们这些东西,故意由着皇帝的性子来,不让他长大?”
房存山大惊失色:“微臣不敢!”
“至于谢家女的文章……”曲承遥轻轻瞥了一眼在场众人,语气淡淡,“圣人的话,百年过去,也作不得准了,哀家倒是喜欢这文章……张柏蚺。”
张柏蚺愣了一下,“臣在。”他没想到太后还记得他的名字。
“你教育有方,哀家任命你为正五品翰林学士,负责阐释、研究‘心学’、解决圣人未解决之问题,并负责教导皇帝及谢家女的功课,可有异议?”
惊喜砸中了他的脑袋,他晕乎乎地行大礼:“臣,遵旨!”
房存山惊惶无比,“那老臣……”
“房翰林年纪大了,回家荣养吧。”曲承遥凤目瞥了一眼走神的赵凌朝,“至于皇帝,路走歪了,就每日留堂一个钟头,好好学学什么是‘辞达而已’。”
房存山老泪纵横地谢恩。赵凌朝哭哭啼啼地目送曲承遥离去——假期没有了,还要留堂。
谢颖追上太后,“娘娘留步!”
曲承遥转头,看见是她,语气温和了一点,“什么事?”
“娘娘,”谢颖急切道,“您为何要这么做?我的输赢其实不足一提,您不必……”
“不是为你。”曲承遥打断她,“你只需要知道,这些腐儒,和那日你见到的三个大臣,是一体的。他们以圣人之道不可违逆为幌子,干了许多违背朝纲之事。哀家在朝中,寸步难行。”
谢颖怔住了。
原来,太后娘娘只是借了一个幌子,把那些人清除出翰林院,顺势让小皇帝也摆脱他们控制。
她的想法,竟然无意中能帮到娘娘,这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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